朱衣劫（二）

李承泽没有坐在他惯常的那张堆满书籍、散落着葡萄藤蔓花纹软垫的宽大圈椅里。他整个人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背靠着沉重的紫檀木书案，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枝头、濒死的鸟。那身标志性的、绣着繁复暗金云纹的玄色皇子常服，此刻凌乱地裹在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某种深色的、可疑的污渍。他一只手死死地抠着书案坚硬的棱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去。另一只手则紧紧捂在嘴上，剧烈的咳嗽如同濒临散架的风箱，撕扯着他单薄的身体，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牵动着范闲紧绷的神经。

听到门响，李承泽艰难地抬起头。灯火昏黄，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又被水洇湿了的宣纸，透着一股灰败的死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幽深如古井，只是此刻井底翻涌的不再是往日的算计与倨傲，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以及一丝……奇异的、近乎解脱的讥诮。

他看到了门口的范闲，沾着血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绽放在一片狼藉的血污之中，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艳丽和绝望。

“呵…咳咳…呵…” 笑声被剧烈的咳嗽撕扯得断断续续，更多的鲜血从他指缝间汹涌溢出，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在玄色的衣袖上洇开大片深色的、黏腻的图案。他喘息着，声音破碎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血气，却清晰地砸在范闲耳膜上：

“恭喜啊…小范大人…咳咳…你的绊脚石…终于要…咳咳咳…要死了…陛下他…终于替你…清路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猛地俯下身，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剧烈地耸动，大股大股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迅速晕开，像一朵朵在死亡土壤上骤然绽放的、狰狞而绝望的花。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了。窗外的风雨，烛火的噼啪，甚至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范闲的脑子里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和那句“绊脚石终于要死了”在疯狂地回响、碰撞，震得他灵魂都在嗡鸣。一股无名业火混合着冰冷的恐惧，还有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疼痛，在胸腔里轰然炸开。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就跨到了李承泽面前。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恍惚。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半跪下去，单膝触在那片冰冷而粘稠的血污之中，然后伸出手，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攥住了李承泽死死捂着嘴的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腕。

那只手腕纤细得惊人，冰凉刺骨，皮肤下凸起的骨骼硌着他的掌心，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的枯枝。

“放开！”范闲的声音低沉沙哑，紧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