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劫（五）

范闲的卧房内灯火通明，所有的烛台都被点燃，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却驱不散那股浓重的死亡气息。李承泽被小心地平放在床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软垫。他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费介枯瘦的手指已经搭上了他的腕脉，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越来越难看。

“是毒。”费介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范闲，“霸道绝伦，阴损入髓……见所未见！像是……像是几种早已失传的剧毒糅合而成，彼此相生相克，盘踞在五脏六腑之间，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生机……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骇然，“这毒……似乎有‘引子’！那‘红玉珠’的甜香，就是点燃这毒炉的最后一把火！”

范闲站在床边，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李承泽灰败的脸上，费介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红玉珠……引子……失传剧毒……糅合……帝王手段！果然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能解吗？”范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

费介沉重地摇了摇头，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难！难如登天！毒素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拔毒，无异于直接抽干他最后那点生机！除非……”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微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除非能找到最原始的毒方！知道具体是哪几味毒，如何相生相克，或许还能推演出几分化解的脉络……否则，神仙难救！”

原始的毒方……范闲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天下，掌握着如此隐秘、如此阴毒方子的地方，只有一个——庆帝的私人秘库！那地方，比龙潭虎穴更凶险百倍！

“知道了。”范闲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的李承泽，那苍白脆弱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然后，他猛地转身，黑色的衣袍在灯火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哥！你去哪儿？”范若若焦急地追到门口。

范闲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冰冷的声音穿过雨夜，清晰地传回：“守着门。在我回来之前，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冰冷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寒意，无声地渗透着宫墙的每一块砖石。

范府高墙的阴影里，范闲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滑落。他没有走宫门，也没有靠近任何一条有明哨暗卡的道路。他像一缕没有实体的幽魂，贴着冰冷潮湿的宫墙根，在绝对黑暗的角落和视觉的盲区中极速潜行。霸道真气运转到极致，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和温度，每一步踏出都轻如鸿毛，落地无声。巡夜的侍卫铠甲摩擦的声响、灯笼昏黄的光晕，都从他身边不远处掠过，却无人察觉这咫尺之遥的阴影里，潜藏着怎样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