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的日子,死寂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李承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临窗的软榻上,看着窗外四季更迭。他拒绝服药,拒绝配合治疗,身体恢复得极慢,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沉寂。负责看守他的侍卫和内监,如同泥塑木雕,除了送饭送药,绝不多说一个字。
直到冬雪初融,早春的第一缕暖风拂过静园荒芜的庭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范闲没有走正门,他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在李承泽养病的院子中。彼时,李承泽正裹着毯子,坐在廊下晒太阳,看着墙角一株半枯的老葡萄藤发呆。他的侧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这藤,看着快死了。”范闲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李承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放在毯子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过了许久,他才用嘶哑干涩的声音回道:“范提司……不,范大人如今位高权重,监察院日理万机,怎有闲暇光顾我这废人的囚笼?”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范闲走到他身边,也看向那株藤:“再好的藤,无人照料,也会枯死。人亦如此。”他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李承泽身边的石凳上,“澹州新送来的海鱼干,晒得不错,熬汤或许对你的咳疾有益。”
李承泽的目光终于从枯藤上移开,落在那包鱼干上,又缓缓抬起,看向范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是探究,是讥诮,还有一丝深藏的疲惫:“范大人这是……怜悯?还是替陛下看看我这废人是否真的安分?”
范闲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而平静:“都不是。是淑贵妃娘娘遗言所托,也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他提到了淑贵妃。李承泽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范闲,胸膛微微起伏。
范闲从怀中取出那个锦囊,轻轻放在鱼干旁边:“娘娘最后的牵挂,是你平安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他没有展开信,只是陈述事实。
李承泽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猛地抓起锦囊,手指颤抖着想要打开,却又停住。他闭上眼,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风暴。良久,他才睁开眼,眼中的锐利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自嘲:“平安?普通人?范闲,你看看我,看看这地方……你觉得,这可能吗?我活着,不过是陛下彰显仁慈的工具,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警示罢了。”
“可能不可能,总要试过才知道。”;范闲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指了指那株枯藤,“就像它,给它点水,松松土,或许还能活。你需要的,不是认命,而是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理由。”;他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枯藤枝条,“比如,把它救活?”
李承泽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他手中那截毫无生气的枯枝,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忌惮又欣赏的对手,变得有些陌生。他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范闲也不催促,只是自顾自地在墙角找了块松软的地,用枯枝挖开冻土,将那截枯藤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又去院中的水缸舀了点水浇上。动作笨拙,却透着一股执拗。
李承泽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直到范闲忙活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
“我会再来。”范闲留下这句话,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墙之外。
李承泽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截被埋下的枯枝上,又看了看石凳上的鱼干和锦囊。许久,他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包鱼干。指尖传来粗糙微凉的触感,一种久违的、属于“生”的气息,悄然渗入这死寂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