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粗糙冰凉的碗沿时,他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接,反而抬眼看着范闲,声音因高热而沙哑干涩:“你额头的伤……是抓药时?”
范闲端着碗的手稳如磐石,面无表情:“北齐的官差盘查得紧。几个不入流的小喽啰想‘借’点酒钱,起了点小冲突。”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衣上尘埃。但李承泽知道,在这远离京都的北齐边陲,所谓的“小冲突”,往往就意味着见血,意味着生死一线。范闲为了这碗药,冒了险。
李承泽不再言语。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浓重的阴影。他接过了那碗滚烫的药。碗很烫,药很苦,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他盯着碗中深褐色的液体,仿佛在凝视着命运给予他的一碗剧毒。片刻的停顿后,他闭上眼,仰起头,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姿态,将碗中苦涩的药汁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喉结急促地滚动着,吞咽声在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药汁顺着嘴角溢出些许,蜿蜒流过他苍白的下颌,滴落在肮脏的棉被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最后一滴药汁咽下,李承泽猛地将碗推开,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身体因这强烈的刺激而剧烈颤抖,眼角瞬间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范闲默默接过空碗,放到一旁。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颗干瘪发皱、早已失去水分的葡萄干。这是他在镇上唯一一家杂货铺的角落里发现的,仅剩的一点。他拈起两颗,递到李承泽面前。
“压压。”依旧是简短的两个字。
李承泽抬起被泪水模糊的眼,看着范闲掌心那两颗黑乎乎、毫不起眼的葡萄干。一丝愕然取代了痛苦的神色。在南庆,他嗜吃新鲜的西域葡萄,甚至不吐皮,那曾是他身份的一种象征,也是他排遣深宫寂寥的一种方式。眼前这干瘪丑陋的替代品,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然而,口腔里那令人窒息的苦涩仍在肆虐,胃里还在翻腾。他犹豫了一瞬,几乎是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飞快地伸手抓过那两颗葡萄干,塞进了嘴里。他用力地咀嚼着,用牙齿碾碎那点微不足道的、带着尘土味的酸甜,试图驱散舌尖残留的苦。
柴房里只剩下李承泽粗重的喘息和咀嚼葡萄干发出的细微声响。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接下来……如何?”李承泽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干呕带来的颤抖平复了些许。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仿佛永无尽头的夜色。这简陋肮脏的柴房,这散发着霉味的被褥,这丑陋的葡萄干……一切都与他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格格不入。曾经执棋的手,如今连端一碗药都显得沉重。巨大的落差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迷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