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光殿公堂之上

明光殿公堂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巨大的盘龙柱撑起高阔的穹顶，却只显得堂下之人更加渺小。新帝高踞御座，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阴鸷，眼中翻滚着雷霆之怒。群臣垂首肃立两侧，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李承泽被两名禁军押着，立在堂下正中，月白的袍子在肃杀气氛中显得格外单薄。他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御座，望向殿外那片被宫墙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

禁军统领双手将那个桐木人偶高举过头顶，呈于御前。

“李承泽！”新帝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骇人的威压，重重砸在大殿之上，“人证物证俱在！此等魇镇君父、大逆不道之物，自你院中掘出！刻此‘置之死地’凶符于朕之心口！你，还有何话说？！”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案上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李承泽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辩白，或者认罪。

李承泽缓缓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落在御座上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他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丝极淡、极冷的、近乎虚无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和讥诮。他微微垂下眼帘，仿佛连开口都成了一种浪费。

就在这死寂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

一道深紫色的身影如同疾风般从李承泽身侧暴起！是范闲！

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如鬼魅般欺近那名禁军统领身前！快！准！狠！劈手夺过了对方手中高举的那个桐木人偶！

“你……！”禁军统领惊怒交加，反应亦是极快，立刻拔刀！

然而范闲的动作更快！他夺过人偶的瞬间，根本无视那柄出鞘的钢刀，双手如同铁钳，十指深深抠进桐木人偶的胸膛！那是刻着“置之死地”凶符的位置！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料被强行撕裂的爆响，压过了禁军统领的怒喝！

坚硬的桐木，竟被范闲灌注了全身真气的双手，如同撕开一张薄纸般，硬生生从中撕开！

木屑纷飞！

破碎的桐木人偶胸膛裂开一个大洞，里面填充的灰白色棉絮纷纷扬扬地飘散出来，如同下了一场肮脏的雪。

就在这飘散的棉絮之中，一点刺目的金光骤然闪现！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坠地声。

半片薄薄的金箔，从撕裂的人偶胸腔内，混在棉絮中，掉落出来，翻滚着，最终停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正面朝上。

那金箔不过指甲盖大小，边缘切割整齐，显然是精心制作。其上，用极其精细的刻刀，清晰地刻着三个小字。那字迹，在场每一个熟悉御批的臣子，都能一眼认出其源头——铁画银钩，力透金箔，正是御座上那位年轻帝王的亲笔！

【杀范，留李】。

三个字，如同三道无声的惊雷，在死寂的公堂之上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所有目光，从惊愕的群臣，到僵硬的禁军，再到御座上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见了厉鬼般的帝王的脸，最终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那半片小小的金箔上。

杀范，留李。

不是厌胜帝王，而是帝王亲笔的密令！不是构陷，而是构陷之中的构陷！巫蛊是假，挑拨是真！目标从来不是帝王，而是要将这两个被囚禁的玉雕彻底打碎一个，留下另一个，在更深的猜忌和痛苦中永远囚禁！

李承泽的目光，也终于落在那半片金箔之上。他看清了那三个字，看清了那熟悉的、来自御座的笔迹。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嘲讽。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御座上那张因震惊、愤怒和秘密被当众撕开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脸。那点虚无的笑意终于在他惨白的唇边彻底绽放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带出了细碎的笑声。那笑声起初很低，如同压抑的风穿过枯骨，渐渐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凄凉和洞穿一切的通透，最终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荡。

他一边笑，一边抬起手，用指尖抹去眼角笑出的水光，声音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自己的笑声，也穿透了满殿的凝固死寂：

“陛下…哈哈…陛下可知？”

他的笑声陡然一收，只剩下冰冷的、淬毒的讥诮，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向御座：

“前世…我们的父皇，庆帝陛下…他老人家…挑拨离间的手段…也是这般…如出一辙的…拙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