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无数根钢针，扎在雾雨港残存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我攥着那部捡来的、屏幕裂成蛛网的手机，在废墟迷宫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屏幕早就暗了，但三天前那个战地记者的影像，那些爆炸、哭喊与废墟的画面，早已刻进我的视网膜。此刻雨水混着泥污糊住视线，却让我更清晰地听见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三天前，有人在旧码头区见过穿迷彩服的外来者，他们背着比步枪还长的黑色设备箱，或许……是真正的战地记者，是能把赫卡托利亚的苦难传到外面去的人。
转角处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像是被巨人捶了一拳，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我条件反射地扑进半堵残墙后，后背撞在钢筋上，疼得眼前发黑。缓过神时，却看见不远处两个身影正蹲在瓦砾堆里调试器材：其中一人戴着战术头盔，护目镜下露出沾着血污的绷带，另一只手稳稳举着防抖云台，镜头在雨里依然纹丝不动；旁边的女人扯掉浸透雨水的通讯耳麦，冲他喊着什么，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唯有喉间挂着的记者证在闪电中晃出银白的光，像暗夜里的一星萤火。
“等等！”我顾不上头顶还在掉碎石，猛地冲过去，手机举得比心脏还高，“你们是来报道赫卡托利亚的吗？我想当战地记者！”
举云台的男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那黑洞洞的镜头怼在我眉心，像支蓄势待发的枪口。女人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腕，她镜片上的雨珠顺着划痕滑落，露出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孩子，这里不是过家家。”她的声线像被砂纸磨过，粗粝却有力，“昨天新伊甸的燃烧弹刚扫过这片区域，五分钟前还有侦察无人机低空掠过——你连防化面具都没有，进来就是送死。”
“我有这个！”我扯开衣领，母亲留下的银色吊坠在雨中泛着冷光，那是她被机甲碾碎前，最后塞给我的东西，“我见过他们的机甲碾碎婴儿车，车轮上沾着粉色的小鞋子；见过酸雨把骸骨溶成灰，混在泥里被坦克碾平！你们镜头里的每个画面，我都能带你去拍更真实的——巷口第三栋楼的地下室藏着二十个平民，最小的才三个月；港口灯塔废墟里有抵抗军的弹药库，上周他们刚用那里的炸药炸掉新伊甸的巡逻车……”我的声音被突然炸响的雷声劈成两半，却死死盯着她胸前的记者证，那上面的名字被雨水泡得模糊，“求你们，收下我吧！我不怕死，我怕这里的一切，就这么烂在泥里，没人知道！”
女人沉默着翻开防水笔记本，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雨太大，我看不清她写了什么。举云台的男人突然把热成像仪怼到我面前，屏幕上跳动着三个红点，正在缓慢移动：“看清楚了，这是你身后三十米外的热源——三个新伊甸侦察兵，正在装定时炸弹。”他的指腹蹭过屏幕，声音冷得像冰，“上周有个本地向导，跟你一样年纪，非要带我们去拍平民避难所，结果踩了地雷，现在只剩半截腿骨埋在焦土里，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雨幕突然撕开道缝隙，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女人的脸。她将写满字的纸页塞进我掌心，纸页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这是临时通讯频率。明天凌晨四点，旧造船厂起重机下，如果能避开巡逻队活到那时……”她顿了顿，从背包侧袋掏出枚磨损的催泪瓦斯弹，塞进我另一只手里，“把这个当信号弹用，但记住——战地记者的武器不是相机，是活着回来的脑子。没脑子的，连按下快门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消失在雨幕里的瞬间，快得像从未出现过。我摊开被雨水泡软的纸页，上面除了频率数字，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举着相机站在废墟上，旁边用箭头标着两个字：活着。远处传来装甲履带碾过铁轨的轰鸣，越来越近，震得脚下的碎石都在抖。我握紧那枚冰凉的瓦斯弹，突然发现掌心不知何时被碎石划开道口子，血珠混着雨水滴在纸页上，把那个火柴人的眼睛染成了深红色，像极了巷口那个三个月大婴儿，被爆炸惊到时流的血。
我猫着腰钻进旁边的排水管，听着外面侦察兵的脚步声从头顶经过。手机在口袋里硌着腰，屏幕虽然暗了，但我好像还能看见那个战地记者说的话：“真相不会自己长腿跑出去，总得有人把它背出来，哪怕碎在半路上。”
雨还在下，我舔了舔嘴角的雨水，咸腥的，像血的味道。明天凌晨四点，我得活着去起重机下，带着这里的真相，或者，带着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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