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寒的手一直没松,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布料渗过来,像一捧小小的炭火,熨帖着林砚之冰凉的指尖。雨势果然如她所说,越下越急,砸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伞沿垂落的雨帘把两人和外面的湿冷世界隔成了两个天地。
林砚之低着头,盯着脚下青石板上泛着水光的纹路,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惊寒的步子不快,似乎特意放慢了等着她,披风的一角偶尔扫过她的手臂,带着干净的皂角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拐过两个街角,沈惊寒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了脚。门环是黄铜的,被雨水洗得发亮,门楣上挂着块牌匾,写着“沈府”两个字,笔锋遒劲,透着股不寻常的气派。林砚之偷偷抬眼瞥了瞥,心里又打起鼓来——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容得下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乞儿?
沈惊寒没注意到她的忐忑,抬手叩了叩门环。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青布短褂的老仆探出头来,见是她,脸上立刻堆起笑:“小姐回来了?这天儿下这么大雨,可冻着了?”
“张伯,我没事。”沈惊寒侧身让了让,把身后的林砚之露了出来,“这孩子没地方去,先让她进来避避雨。”
张伯的目光落在林砚之身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她那身破烂的衣裳和瘦小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同情,没多问,连忙把门敞开:“快请进快请进,外面雨大。”
林砚之站在门口,脚像粘在了地上。门内是铺着光洁石板的庭院,几株芭蕉被雨水洗得油绿,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暖黄的光透过湿透的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这一切都和她待的那条阴暗巷子截然不同,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误入仙境的丑小鸭子,浑身的泥垢都显得格外刺眼。
“进来吧。”沈惊寒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林砚之这才讷讷地迈过门槛,鞋底的泥蹭在石板上,留下两个深色的脚印,她慌忙想往后缩,却被沈惊寒按住了肩膀。
“张伯,找身干净的衣裳来,再备些热水,让厨房炖锅热粥。”沈惊寒吩咐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哎,好嘞。”张伯应着,又看了林砚之一眼,转身往后院去了。
沈惊寒带着林砚之穿过庭院,进了正屋旁边的一间耳房。屋里生着炭盆,暖意扑面而来,林砚之冻得发僵的手指尖开始发麻,她忍不住往炭盆的方向挪了挪,却又想起自己身上脏,怕弄脏了屋里的东西,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坐吧。”沈惊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林砚之摇摇头,局促地站在原地,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四处乱看。屋里的陈设简单却雅致,墙上挂着幅山水画,桌上摆着个青瓷瓶,插着两支干枯的莲蓬,处处透着清净。
沈惊寒也不勉强,自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解开披风放在一旁,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短衫,袖口绣着圈极淡的云纹。她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林砚之迟疑地接过来,杯子是细白的瓷,触手温热。她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刚才在巷子里受的寒气似乎散了些,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了。
没过多久,张伯端着个木盆进来了,里面放着一身半旧的蓝布衣裳,还有块皂角。“小姐,衣裳拿来了,热水在隔壁房备好了。”
“嗯。”沈惊寒点点头,对林砚之说,“去洗洗吧,洗干净了暖和。”
林砚之看着那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又看了看沈惊寒,嘴唇动了动,想问“我可以吗”,却没敢问出口,只是点了点头,抱着衣裳跟着张伯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放着个浴桶,热气腾腾的水冒着白汽,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林砚之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平时磕碰的,还有几处冻疮,红肿着,碰一下就疼。她快速地洗了澡,换上那身干净的蓝布衣裳,衣裳稍微有点大,袖子和裤脚都长了些,却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把胳膊往袖子里缩了缩。
等她回到耳房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个白瓷碗里盛着稠稠的米粥,旁边还有一小碟酱菜。林砚之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快吃吧。”沈惊寒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林砚之这一次没再犹豫,拿起勺子小口地喝着粥。米粥熬得很烂,带着淡淡的米香,配着咸香的酱菜,是她这半年来吃过最舒服的一顿饭。她吃得很慢,不像刚才在巷子里那样狼吞虎咽,似乎想把这暖意一点点攒进心里。
沈惊寒就坐在对面看着她,手里捧着杯热茶,目光平静,偶尔抬手拨一下炭盆里的炭块,火星子噼啪地跳起来,映在她眼里,亮闪闪的。
雨还在外面下着,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屋里却暖融融的,有米粥的香气,有炭火的暖意,还有沈惊寒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林砚之喝着粥,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能一直这样待着,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该贪心,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地方。等明天雨停了,她就该离开了。
只是不知怎的,看着沈惊寒安静的侧脸,她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离开的念头,忽然变得有些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