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雪水顺着檐角汇成细流,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书房窗台上的那盆兰草冒出新芽,嫩得像抹碧色的雾,把沈惊寒案头的宣纸都衬得亮了几分。
林砚之研墨时,总爱盯着那株兰草看。沈惊寒说过,兰草性喜静,得慢慢养,急不得。她觉得这话像在说沈惊寒自己,也像在说她们之间的日子——淡淡的,却在不经意间发了芽。
“今天练‘安’字。”沈惊寒把字帖推到她面前,指尖在“安”字的宝盖头处顿了顿,“宝盖要宽,像能遮风挡雨的屋檐,下面的‘女’字要稳,才立得住。”
林砚之握着笔,忽然想起昨夜风雨大,她被窗棂的响声惊醒,披衣起身时,却见沈惊寒的房门虚掩着,廊下的灯亮着。她悄悄走过去,看见沈惊寒正站在她的窗下,抬手替她把被风吹开的窗扇掩好,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一刻,她忽然懂了“安”字的意思。
笔尖落在纸上,宝盖头写得格外宽,沈惊寒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笔,在旁边写了个“宁”字。那字笔锋温润,像浸了月光,林砚之盯着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安’和‘宁’放在一起,是不是就不怕刮风下雨了?”
沈惊寒抬眼望过来,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了,像被春风吹化的冰湖,漾起细碎的光:“嗯,不怕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共用的那张案上。沈惊寒在临《兰亭序》,笔尖走得流畅,墨香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浮动。林砚之写累了,就支着下巴看她,看她握笔的手指如何灵活转动,看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看她偶尔蹙眉思索,像在与千年前的古人对话。
“你总看我做什么?”沈惊寒忽然停笔,抬眼撞进她的目光里。
林砚之慌忙低下头,指尖在砚台上蹭了蹭,墨渍染了指腹,像朵小小的乌云:“我、我在看你写的字……写得真好。”
沈惊寒没戳破她的谎,只是把自己刚写好的那张纸推过去:“拿去临摹。”
纸上的“永和九年”四个字力透纸背,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软。林砚之拿起纸,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沈惊寒的指尖,两人像被同一道电流击中,同时缩回了手。
空气里的墨香忽然变得浓稠,带着点说不清的甜。
林砚之红着脸,假装专心看字,耳朵却尖得很,能听见沈惊寒的呼吸比平时快了些,能听见她握着笔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像藏着什么心事。
傍晚收笔墨时,林砚之发现自己的砚台里积了层浅浅的墨,是沈惊寒帮她磨的。她记得早上自己研了一半就被张伯叫去帮忙择菜,回来时砚台里的墨已经浓淡正好,当时没多想,此刻却忽然明白,沈惊寒看似冷淡,却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
她拿起墨条,在沈惊寒的砚台里慢慢研磨。墨条转着圈,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沈惊寒收拾字帖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时,眼底的暖像要溢出来:“我自己来就好。”
“我帮你磨。”林砚之仰起脸笑,眼里的光比案上的烛火还亮,“你的砚台,该我来养了。”
沈惊寒没再推辞,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看她笨拙却认真的样子,看她额角渗出细汗,看她鼻尖沾了点墨,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松鼠。
等墨磨好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张伯来叫吃饭,喊了好几声才把两人从书房里叫出来。走在回廊上,林砚之发现沈惊寒的手离自己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她悄悄往那边挪了挪,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沈惊寒没躲,只是轻轻勾了勾她的小指。
像怕被人看见,又像怕她跑掉。
林砚之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却稳稳地回勾住她。
夜风带着兰草的清香吹过,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安”与“宁”。
书房里的砚台还晾在案上,墨香混着月光,在空气里慢慢发酵,像在酿一坛名为“岁月”的酒,要等合适的日子,才肯露出最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