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的暖

进了书房，沈惊寒取下披风挂在衣架上，转身时瞥见林砚之还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的雪粒正在暖空气中慢慢融化，留下细碎的水痕。

“过来烤烤火。”沈惊寒指了指窗边的炭盆，那里煨着一壶热茶，水汽袅袅地漫上窗纸，把外面的雪色晕成一片朦胧的白。

林砚之走过去，刚在炭盆边站定，就见沈惊寒从博古架上取下个青瓷小罐，倒出些炒得香脆的南瓜子，盛在白瓷碟里推到她面前：“刚炒的，尝尝。”

她捏起一颗嗑开，瓜子仁的暖香混着炭盆的热气漫上来，刚才在外面冻得发僵的手指渐渐舒展。沈惊寒已经重新坐回书桌后，摊开宣纸，手里握着支狼毫，却没立刻动笔，只是看着砚台里剩下的半池墨。

“要研墨吗？”林砚之见她发怔，轻声问。

沈惊寒抬眼，睫毛上的湿意已经干了，眼底却像蒙着层水汽：“好。”

林砚之搬了小凳坐在桌旁，拿起墨锭慢慢研磨。墨条在砚台里打着圈，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墨汁渐渐浓起来，映得她垂着的眼睫像沾了墨的蝶翼。沈惊寒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方才被雪冻得微红的鼻尖，下唇还留着被牙齿轻轻咬过的淡痕，像枝头上那抹没褪尽的梅红。

“方才在梅树下，”沈惊寒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怎么会滑倒？”

林砚之的手顿了顿，墨锭在砚台边缘蹭出点多余的墨痕：“地上的雪化了些，有点滑……”说着眼尾悄悄抬了抬，见沈惊寒还在看她，慌忙低下头，“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惊寒没再追问，只是提笔蘸了墨，在宣纸上缓缓落下一个“梅”字。笔锋遒劲，却在收笔时轻轻一顿，像是藏了点说不出的柔意。她放下笔，忽然问：“你可知这株梅的名字？”

林砚之摇头。

“故人送它时，说叫‘待雪’。”沈惊寒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说它总在雪落时攒着花苞，要等一场恰好的雪，才肯慢慢开。”

林砚之心里一动，想起方才那朵被雪压着的半开红梅：“那今天这场雪，算不算恰好的？”

沈惊寒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一次没再躲闪。阳光从窗棂漏进来，斜斜地落在她眼底，那层朦胧的水汽里，竟清晰地映出了林砚之的影子。

“算。”她轻声说，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浮了上来，像冰面裂开的第一丝纹，“等了这么久，总算没辜负。”

林砚之的心跳又开始乱了，手里的墨锭不知怎的就滑了一下，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墨点。她慌忙去擦，指尖却不小心碰到沈惊寒放在桌边的手。

这一次，沈惊寒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收回，只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像被什么轻轻挠了挠。林砚之的指尖烫得厉害，刚要缩回来，却被她反手轻轻按住。

暖炉的热气裹着茶香漫过来，砚台里的墨还在慢慢浓着。沈惊寒的指尖微凉，贴着她的手背，像雪落在梅枝上，凉丝丝的，却烫得她心尖发颤。

“墨研好了。”林砚之的声音有点发紧，却没敢抽回手。

沈惊寒低头看了看交叠的手，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像落在雪地的第一粒春雪，“嗯”了一声，才缓缓松开手。

林砚之飞快地缩回手，指尖却像还沾着她的温度，连带着砚台里的墨，都仿佛暖了几分。她偷偷抬眼，见沈惊寒已经重新拿起笔，在那个“梅”字旁边，又添了个小小的“寒”字，两个字挨得极近，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旁人听不见的话。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洒下一片碎金。炭盆里的茶“咕嘟”响了一声，沈惊寒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她，杯沿的温度恰好暖手。

林砚之捧着茶杯，看着沈惊寒重新坐回案前，提笔在宣纸上继续书写。这一次，她写的是行草，笔走龙蛇间，竟隐隐有梅枝横斜的姿态。

她忽然觉得，这书房里的暖，或许比炭盆更盛的，是案边悄然漫开的墨香，是指尖相触时那点不肯散去的温度，是沈惊寒写在纸上的字里行间，藏着的、只给她看的那点软。

就像庭院里那株“待雪”梅，等的或许从来不是一场恰好的雪，而是那个愿意为它抖落枝上积雪的人。

林砚之低头抿了口热茶，茶的暖意从舌尖一直漫到心底，她悄悄弯了弯唇角，把碟子里的南瓜子又往沈惊寒那边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