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针线

晚饭时林砚之总往沈惊寒碗里夹菜，青瓷碗沿堆着满满的青菜，像座小小的绿山。沈惊寒看她自己没吃几口，反而盯着自己的碗发呆，筷子上还沾着点米汤，忍不住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自己吃，我够得着。”

林砚之的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扒饭，米粒沾在嘴角也没察觉。沈惊寒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想起下午在晒谷场，这姑娘抱着自己的腰不肯撒手时，发间的麦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暖得让人不想松开。

收拾碗筷时，林砚之非要抢着洗碗，袖子卷得老高，露出细瘦的手腕，在水盆里搅动时，溅起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银。沈惊寒靠在门框上看她，忽然发现这双曾养在深闺的手，如今也沾了烟火气，指腹磨出点薄茧，是择豆子、绣帕子时留下的。

“姐姐，你看这个。”林砚之举着块刚洗完的帕子，在月光下晃了晃。那是沈惊寒常用的粗布帕，边角磨得有些毛糙，却被她仔细地缝了圈花边，用的是上次绣雏菊剩下的浅黄丝线，针脚比之前整齐了许多。

“学着绣花边了？”沈惊寒接过帕子，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林砚之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阿婆说，缝补东西能让人定心。”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想快点学会，以后姐姐的衣服破了，我就能帮你补。”

沈惊寒的心轻轻颤了颤。她的衣服向来是自己缝补，针脚又粗又疏，像爬着条歪歪扭扭的小蛇。如今这块粗布帕被浅黄的花边一衬，竟生出种温柔的暖意，像春夜里悄悄探进窗的月光。

夜风穿过竹篱，带来阵阵虫鸣。林砚之搬了张竹凳坐在廊下，借着月光绣东西，银亮的针在她指间翻飞，线轴滚落在脚边，缠出圈淡淡的光晕。沈惊寒搬了张藤椅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本药书，目光却总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

月光把林砚之的睫毛映得透亮，像蝶翼停在眼睑上。她绣得太专注，针尖不小心扎到指尖，“呀”地低呼一声，指尖冒出颗小小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红。沈惊寒立刻放下书走过去，抓起她的手就往嘴里送。

林砚之吓得浑身一僵，指尖被温热的唇含住时，像有电流顺着手臂窜上来，麻得她差点丢了手里的针线。沈惊寒轻轻吮掉那点血珠，尝到点淡淡的铁锈味，混着姑娘指尖的皂角香，竟不觉得腥，反而有点让人贪恋的暖。

“姐姐……”林砚之的声音发颤，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沈惊寒抬眼时，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目光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点慌乱的水汽，像受惊的小鹿。

“别动。”沈惊寒松开她的手，从怀里摸出那方月白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指尖。帕子上的小雏菊蹭过林砚之的皮肤，引得她轻轻瑟缩了一下，却没再往后躲，任由沈惊寒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

“明天别绣了，指尖会肿。”沈惊寒把她的手包好，打了个小巧的结。林砚之摇摇头，眼睛盯着脚边的线轴：“我想绣完这个，给姐姐做个香囊。”她说着，从竹篮里拿出块浅绿的布料，上面已经绣好了半朵荷花，粉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沈惊寒看着那半朵荷花，忽然想起初见时，这姑娘缩在竹林里，穿着身洗得发白的绸缎裙，像朵被雨打蔫的白荷。如今她穿着粗布裙，坐在竹篱院的月光下绣荷花，倒比从前更鲜活了，像沾了晨露的花苞，悄悄绽开了些。

“针拿反了。”沈惊寒握住她的手，替她把针尖调过来。林砚之的指尖很烫，在她掌心微微发颤，像只受惊的小兽。两人的手交叠着，银亮的针穿过布料，带出条浅粉的丝线，在月光下划出道温柔的弧。

“这样吗？”林砚之的声音很近，呼吸拂过沈惊寒的手腕，像羽毛轻轻扫过。沈惊寒“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突然想低头吻吻那片柔软，像下午在晒谷场，吻在她发顶时那样。

夜风突然紧了紧，吹得线轴滚出去老远。林砚之“呀”地一声要去捡，却被沈惊寒拉住。她跌进沈惊寒怀里时，鼻尖撞在对方的锁骨上，闻到淡淡的草药香，混着点月光的清辉，暖得让人想闭上眼睛。

“姐姐……”林砚之的声音埋在沈惊寒颈间，带着点发颤的依赖。沈惊寒搂住她的腰，手心里的布料还带着姑娘的体温，像揣着块温软的玉。竹篱外的虫鸣突然变得响亮，衬得廊下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像两颗靠得很近的心跳。

线轴在地上转了几圈，慢慢停在月光里。浅绿的布料落在竹凳上，半朵荷花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偷看这对相拥的人影。沈惊寒低头时，看见林砚之后颈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白，忍不住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引得怀里的人轻轻瑟缩，却抱得更紧了。

“香囊……还没绣完呢。”林砚之的声音闷闷的，像含着颗糖。沈惊寒笑了笑，指尖穿过她的发辫，摸到辫梢的红绳：“明天再绣，夜里光线不好，伤眼睛。”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往她怀里钻了钻，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小雀。沈惊寒抱着她坐在藤椅上，听着虫鸣，看着月光，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夜，竟变得这么短，短得让人想把时光系在针线上，慢慢缝进岁月里。

后来林砚之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得像春风拂过湖面。沈惊寒小心地把她抱回房，替她盖好被子时，发现她手里还攥着那根浅粉的丝线，线的另一端缠在自己的袖口上，像系着根看不见的绳。

回到自己房里，沈惊寒摸出那块绣了花边的粗布帕，在月光下看了很久。浅黄的丝线在布上蜿蜒，像条温柔的河，把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慢慢引到了一起。她忽然明白，有些针线缝补的不是衣物，而是两颗渐渐靠近的心，一针一线，都藏着说不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