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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香绕尺

长衫误

沈惊寒在村西的客栈住下时,窗棂正对着后山的槐树林。他从行囊里摸出那半片布角,就着油灯的光展开——布角边缘的丝线已经磨得发毛,却还能看清当年林砚之绣的半朵槐花,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初学刺绣时的样子。

指尖抚过布角,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林砚之坐在布机旁,绣错了针脚就噘着嘴,把绣绷往他怀里塞,说“你替我改,我手笨”;他笑着接过,却故意把槐花绣得歪些,逗得她追着自己在院里跑,槐花瓣落在两人的发间,像场不褪色的梦。

“沈小哥,您要的热水。”店小二敲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沈惊寒连忙把布角藏进枕下,起身接过铜盆。热水冒着热气,他洗手时,看见指腹的旧伤——是十年前在布庄捶布时磨的,和林砚之掌心的茧,是同一片布养出来的。

第二日清晨,沈惊寒没去林砚之的院子,反而绕去了村口的老槐木段。石桌上还摆着几个粗陶碗,是村民们歇脚时用的。他坐下,看见石桌缝里卡着颗槐米,是去年落下的,还带着淡淡的香。

“沈小哥,又来歇脚?”茶摊老板挑着担子路过,笑着递过碗凉茶,“昨天见你去林姑娘家订布,是不是要给心上人做的?”

沈惊寒接过茶,碗沿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只是给自己做件常服。”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起林砚之绣并蒂莲时的模样——她的指尖会轻轻捏着丝线,眼神专注,连风吹动发梢都没察觉。

正说着,远处传来木梭碰撞的声响,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声,是林砚之在织布。沈惊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村东头飘,仿佛能看见她坐在布机前的身影:背脊挺得直,手腕轻轻扬,木梭像条游鱼在经线上穿梭,布面上的槐花,正一朵一朵慢慢开。

他忽然想起昨日量尺寸时,林砚之手里的竹尺——尺身上有个极小的刻痕,是当年他用小刀刻的“寒”字,藏在刻度缝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时他刻完还笑说“这样以后你就不会把尺弄丢了”,没想到十年过去,她还带着那把尺,连刻痕都没磨平。

“林姑娘这十年,就守着那架布机过。”茶摊老板叹了口气,用布擦着碗,“当年洪水后,她天天去岔路口等,等了三年才死心,后来就一门心思织布,布上的槐花,织得比真的还像,就是……每匹布都留个空角,谁也不知道为啥。”

沈惊寒握着碗的手猛地一紧,凉茶溅在衣襟上,凉得像秋雨。他知道那空角是留给谁的——当年两人约定,要在布角一起绣朵并蒂莲,一个绣花,一个绣叶,说是“两个人的布,要两个人织完”。没想到这约定,她记了十年,织了十年,空角也留了十年。

“她……没找过别人?”沈惊寒的声音有些发哑,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找啥人哟。”老板摇了摇头,“村里有人给她提亲,她都拒了,说心里有人,等不到就不嫁。”

沈惊寒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暖。他低头看着碗里的凉茶,映出自己的影子——束着发,穿着男装,连声音都变了,可林砚之还在等,等一个可能永远回不来的人。他忽然觉得,这男装的伪装,既是保护,也是折磨——想靠近,又怕戳破了这层纸,连留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了。

临近午时,沈惊寒起身往村东头走。没到林砚之的院子,就看见阿黄从巷口跑出来,嘴里叼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采的槐米。见了他,阿黄把篮子往他脚边一放,用脑袋蹭他的手,尾巴摇得欢。

“是砚之让你送来的?”沈惊寒蹲下来,摸了摸阿黄的头。狗“汪”了一声,转身往院子的方向跑,时不时回头看他,像是在引他过去。

他提着竹篮走进院子,林砚之正坐在布机前,手里拿着竹尺,在布上量着什么。阳光落在她的发顶,素银簪闪着淡光,竹尺上的“寒”字,在光线下隐隐约约露出来。

“沈小哥怎么来了?”林砚之抬头,看见他手里的竹篮,愣了愣,“阿黄把这个给你了?”

“它叼到巷口,像是要我送回来。”沈惊寒把篮子放在石桌上,目光落在布机上——那匹订做的长衫布,已经织了大半,领口的位置用粉笔画了个小小的并蒂莲轮廓,是她昨晚画的。

“尺寸是不是记错了?”沈惊寒指着布面,故意找了个话题,“昨天量的肩宽,好像比布上画的窄些。”

林砚之拿起竹尺,重新量了量:“没错啊,肩宽一尺八,和昨天量的一样。”她把竹尺递给他看,尺身上的刻度清晰,“你看,这里……”

话没说完,沈惊寒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同时顿住。他的指尖带着客栈铜盆的凉意,她的指尖沾着槐米的香,温度混在一起,像十年前两人一起穿线时的触感。

“抱歉。”沈惊寒连忙收回手,目光落在竹尺的刻痕上,“这把尺用了很多年吧?刻度都磨了。”

林砚之握着尺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丝温柔:“十年了,是故人留下的,舍不得换。”

沈惊寒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看着布机上的并蒂莲轮廓,看着林砚之眼底的光,忽然觉得,这十年的错过,或许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他以男装的身份留在她身边,陪她织完这匹布,陪她看每一场槐花开,哪怕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要能守着她,就够了。

“布织得很顺,”沈惊寒转移话题,指着布面的槐花,“比我在镇上见的都好看。”

林砚之笑了笑,眼底的疏离淡了些:“织了十年,总该织顺了。”她低头继续量布,阳光照在她的侧脸,柔和得像布上的槐花。

沈惊寒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指尖在布上移动,看着竹尺上的“寒”字忽明忽暗,心里悄悄做了个决定:这长衫,他要穿一辈子;这男装,他要穿到她愿意认他的那天;而这份藏在布纹里的心意,他要织进往后的每一个日子里,直到槐花开满整个青竹村,直到错过的十年,都变成往后的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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