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劣质蜜糖,昂贵的香水、汗液、酒精和欲望在其中发酵、蒸腾,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堕落气息。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撞击着鼓膜,五光十色的镭射光线切割着舞池里疯狂扭动的肢体,将每一张或迷醉或亢奋的脸都涂抹上光怪陆离的油彩。
这里是欲望的泥沼,是灵魂的焚化炉。
而李郁萌,是这片泥沼中心,唯一一朵盛放得惊心动魄的黑色曼陀罗。
她斜倚在卡座深红色的丝绒沙发里,像一只慵懒的、刚刚舔舐完猎物的猫。一件剪裁极致贴身的黑色吊带缎面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裙摆开衩处,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若隐若现,脚踝纤细,踩着细高跟的银色凉鞋,随着音乐节奏,漫不经心地轻轻点着地面。
灯光恰好扫过她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雄性生物瞬间屏息的容颜。浓密如海藻的卷发随意地披散在光洁圆润的肩头,几缕发丝拂过她小巧精致的下颌。五官秾丽,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妩媚,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琥珀色,此刻在迷离的镭射灯光下,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当她随意地抬起眼睫,目光流转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无声地诉说着缠绵悱恻的情意,哪怕她看的只是一杯没喝完的龙舌兰,也足以让人错觉自己被深深爱慕着。
她不需要刻意搔首弄姿,那股浑然天成的、浓烈又危险的吸引力,如同无形的蛛丝,早已缠绕住了整个卡座里所有男人的神经。
“萌萌姐,”一个穿着骚包亮片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轻男人凑近,试图将手里的“僵尸”鸡尾酒递到她唇边,眼神黏腻得几乎能拉丝,“尝尝这个?我特意为你点的,甜,就像你一样。”
李郁萌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显得过分热情,又足以让男人心跳加速。她伸出纤细莹白的手指,指尖轻轻搭在杯壁上,没有接,也没有推拒,只是侧过头,那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声音带着点微醺的沙哑,像羽毛搔过心尖:“哦?有多甜?”
男人骨头都酥了半边,正要继续献殷勤,另一个身材魁梧、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男人挤了过来,粗声粗气地嚷道:“小娘炮靠边!萌萌,跟哥哥玩骰子!赢了,这瓶黑桃A归你,输了嘛……”他嘿嘿笑着,眼神放肆地在她身上逡巡,“陪哥哥跳支贴面舞!”
卡座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男人们哄笑着,起哄着,目光都像钩子一样钉在李郁萌身上。她是风暴的中心,却又是最平静的那个。
李郁萌轻轻晃动着酒杯里的冰块,琥珀色的酒液在迷幻的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辜又妩媚的表情,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甜言蜜语也好,露骨的暗示也罢,甚至那些贪婪灼热的视线,落在她感知里,不过是无聊的背景噪音。她像一位坐在荆棘王座上的女王,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脚下臣民的狂热表演,内心却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爱?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她此刻握在手中,随意拨弄他们的武器罢了。
她熟练地运用着这份与生俱来的、令人着迷的魅力,如同一个高明的琴师拨动琴弦,让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撩拨在猎物最敏感的神经上。她微微倾身,长发滑落,露出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小片雪白的后背肌肤,对着那个金链子男人眨了眨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王哥,你这赌注也太大了,我可不敢玩。”
“不敢?”王哥被她这一眼看得热血上涌,哈哈大笑,“这迷踪还有你李郁萌不敢的事儿?来来来,开……”
“砰!”
一声巨响突兀地炸开,瞬间压过了震耳的音乐。
卡座边缘那张价值不菲的大理石小圆桌,被一只穿着锃亮手工皮鞋的脚狠狠踹翻!桌上的酒瓶、果盘、骰盅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昂贵的酒液混合着水果的汁水,在光洁的地板上肆意流淌,如同狰狞的血迹。
整个卡座,乃至附近一小片区域,瞬间死寂。
音乐还在轰鸣,但空气却像被抽干了氧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所有目光,惊愕地、畏惧地、循着那只缓缓收回的脚,向上移去。
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笔挺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地包裹着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出极具压迫感的线条。他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一截冷硬的锁骨。昏昧的光线描摹着他深刻凌厉的轮廓,下颌线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是于臻。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又裹着火的两把利刃,穿透混乱的空气和闪烁的灯光,精准无比地钉在了卡座中央——那个慵懒倚在沙发上的女人身上。
那眼神,阴鸷、暴戾,带着一种要将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的狠绝。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离他稍近的几个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郁萌脸上的妩媚笑意,在于臻出现的那一刻,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微微凝固了一瞬。但仅仅是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下一秒,一种更柔弱、更无辜、甚至带着点惊慌失措的表情,如同最精妙的面具,瞬间覆盖了她原本的慵懒风情。
她像是被巨大的声响吓到,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那双含情目里瞬间盈满了楚楚可怜的水光,如同受惊的小鹿。她下意识地往沙发深处缩了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保护的意味。这副模样,与方才那个游刃有余、掌控全场的女王判若两人。
于臻迈开长腿,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破碎的玻璃碴和粘腻的酒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暴怒雄狮,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他径直走到李郁萌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顶级须后水的独特气息,强势地侵占了李郁萌的呼吸。
他没有看卡座里其他噤若寒蝉的男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碍眼的尘埃。他微微俯身,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李郁萌小巧的下巴。
力道很大,捏得她下巴生疼。
李郁萌被迫仰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骇人风暴的黑眸。
“玩得开心吗,李郁萌?”于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裹挟着浓浓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李郁萌吃痛地蹙起秀气的眉,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眼底的水汽迅速凝结成泪珠,要掉不掉地悬在眼眶边缘,更添几分我见犹怜。她似乎想摇头,却被他的手指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细微的、带着哽咽的抽气声,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委屈。
这副模样,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男人心碎,恨不得立刻将她从“暴徒”手中解救出来。
于臻盯着她眼中那欲坠的泪珠,喉结上下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底的猩红风暴似乎更加狂暴。他猛地凑近,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看来是我最近对你太宽容了,让你忘了自己是谁的笼中鸟。嗯?让这些垃圾碰你?”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卡座里那几个脸色煞白的男人,如同在看一堆死物,“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力道,重重地碾过她饱满娇嫩的下唇,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擦破她的皮肤。
“收起你这套把戏,”他盯着她眼中那刻意维持的泪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警告,“再让我看见你用这双眼睛勾引别的男人,我就把它们挖出来,泡在福尔马林里,让你天天看着它们是怎么腐烂的。”
那话语里的血腥和偏执,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骨髓。
李郁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嘲弄,但面上依旧是那副被吓坏了的、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她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像风中无助的落叶。
就在于臻的怒火即将彻底失控的临界点,一个温和得有些过分的声音,如同不合时宜的溪流,突兀地插了进来。
“于少,好大的火气。”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的嘈杂和卡座里凝滞的恐惧,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人群再次分开。
沈逸尘缓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身姿挺拔清隽,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无害的微笑,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眸温润如玉,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他手里端着一杯纯净水,步履从容,仿佛不是置身于这片狼藉和风暴中心,而是漫步在某个宁静的画廊。
他的出现,与于臻的暴戾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如同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沈逸尘走到于臻和李郁萌面前,目光先是落在李郁萌被捏得泛红的下巴上,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微微暗沉了一瞬,快得难以捕捉。随即,他温文尔雅地看向于臻,笑容依旧无懈可击:“萌萌今晚只是和朋友小聚,于少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伤了自己,也吓坏了萌萌,多不值当。”
他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劝解的意味,像一位试图调解矛盾的老友。
于臻猛地转头,猩红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沈逸尘,声音冰冷刺骨:“沈逸尘,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开!”
沈逸尘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没有听到那充满敌意的呵斥。他温和地转向李郁萌,将手中的纯净水递过去,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萌萌,渴了吧?喝点水,压压惊。”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那份深情款款,足以让任何女人沉溺。
李郁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依赖,飞快地看了于臻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沈逸尘递来的水杯。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
就在于臻被沈逸尘那副深情款款的姿态和李郁萌的“依赖”刺激得额角青筋暴跳,即将彻底爆发之际—— 沈逸尘递水杯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极其精准地,落在了李郁萌黑色吊带裙的肩带上。
那根纤细的黑色缎带,靠近她圆润肩头的位置,赫然印着一个极其模糊、却绝对无法忽视的印记。一个浅浅的、带着点油渍的……指印。
颜色很淡,混杂在裙子的黑色里,若非有心且凑得极近,根本不可能发现。
沈逸尘脸上的温和笑容,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镜片后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温度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如同深埋地底万年的寒冰。
他递水杯的手,极其自然地收了回来。
然后,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瞬间,沈逸尘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那个试图给李郁萌灌酒、穿着亮片西装的年轻男人脸上!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鼻梁骨断裂的脆响和惨叫声。
亮片西装男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打得向后踉跄,撞翻了好几张椅子,最后重重摔在满是玻璃碴和酒液的地上,捂着脸痛苦地哀嚎,鲜血瞬间从指缝里涌出。
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比于臻刚才踹翻桌子更加令人震惊和恐惧!
卡座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声四起。
沈逸尘却像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刚才挥拳的手指。他的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艺术品,脸上甚至还重新挂起了一抹温和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再未抵达冰冷的眼底。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个在地上哀嚎的男人,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惋惜,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恶魔的低语:
“下次碰别人的东西之前,记得先看看……自己有几条命够赔。”
“东西”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意味。
他擦完手,随手将那方沾染了血渍的手帕丢在地上,然后才转向李郁萌。
李郁萌似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脸色微微发白,那双含情目里满是惊魂未定。
沈逸尘看着她,眼神瞬间又切换成了那种能溺死人的温柔和心疼。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姿态,揽住了李郁萌纤细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用一种安抚小动物般的轻柔语气说:
“萌萌,吓到了吧?别怕,没事了。”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魔力,“一点小麻烦而已。我会处理干净。”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很稳,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强势。
李郁萌靠在他怀里,身体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像一只寻求庇护的柔弱小鸟。她将脸轻轻埋在他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上,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和全然的依赖。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埋下脸的瞬间,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冰冷而厌倦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冰层下燃烧的幽蓝火焰,转瞬即逝。
于臻站在原地,看着沈逸尘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将李郁萌护在怀里,看着李郁萌那副全然依赖对方的柔弱模样。他脸上的暴怒和戾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死寂。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郁萌埋在沈逸尘怀里的后脑勺,里面翻涌的情绪,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毁灭欲。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刚才更加凛冽刺骨。
沈逸尘揽着李郁萌,无视了地上哀嚎的人和周围惊恐的目光,也完全无视了于臻那足以冻结灵魂的视线。他像一位刚刚为公主斩杀了恶龙的骑士,温柔而强势地护着她,准备离开这片狼藉之地。
“萌萌,我们走。”沈逸尘的声音温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郁萌在他怀里轻轻点头,顺从地依偎着他。
就在两人即将越过如同冰雕般矗立的于臻时——
于臻动了。
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拉李郁萌,而是快如闪电般,一把攥住了沈逸尘揽在李郁萌腰间的那只手腕!
力道之大,手背上青筋暴起。
沈逸尘的脚步顿住,脸上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冷冷地刺向于臻。
两个男人,一个冰冷死寂如同深渊,一个温和表象下翻涌着毒蛇般的阴冷,目光在半空中激烈碰撞,无声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被撕裂。他们之间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平衡,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李郁萌被夹在两人中间,如同风暴中心的小舟。
她微微抬起埋在沈逸尘怀里的脸,目光在于臻攥着沈逸尘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手,曾无数次在她身上留下或暴戾或缠绵的印记。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那双迷离含情的眼睛,目光在于臻那张因极致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上轻轻扫过。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没有恐惧,没有委屈,更没有刚才那刻意表演出来的依赖和柔弱。
那眼神深处,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的漠然。
她微微侧过头,红唇凑近沈逸尘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慵懒倦怠的气音,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沈逸尘冰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毒蛇吐信。
而于臻,死死地盯着李郁萌那漠然的眼神和她贴近沈逸尘耳语的姿态,攥着沈逸尘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瞬间翻涌起毁灭一切的猩红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