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是要做噩梦,梦到他又被关回了那个小小的、漆黑的屋子里,不得见天光。方寸大的地方,像一个小盒子一样把他关起来。
门口永远是严阵以待的侍卫,那些侍卫没有感情,简直不像个活人,像一根铁柱子,无情地杵在那里。仿佛他不是何家的少爷,而是比一个寻常的囚犯更加不如。
无尽的绝望像是一根恐怖的绳索,勒进他的皮肉里。他最讨厌喝药,但是那些人总会逼着他喝,不管是没用、有用的药,他们就像例行公事一样。他不愿意喝,那些人就会灌着他喝下去。
只有他咽下那些乌黑的液体,那些人才像是得以交差地退出去,屋子被重新关起来,归于一片黑暗,只剩下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怎么样。
从年幼时灌入他骨子里的东西不只是苦涩的药,还有恨——怨恨的恨,仇恨的恨。
他跳跃着心脏的胸腔里像是养了一条蛇,淬了毒的毒蛇,从幼崽到成年,它把他的身体当成了寄生体,在他的血管里游走着,稍有不如意就嘶咬着他的血肉,令他痛得死去活来,死也死不成,活也活得不像样,逼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残忍和掠夺。
只有会抢会夺,他才能得到他要的东西。
后来他终于做了飞鸿将军。
世人对飞鸿将军总是赞不绝口,毫不吝啬任何溢美之词,他身居高位,亦从来不缺少任何阿谀奉承之辈跟在背后。
他是不是终于该如愿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
不,与他这一副表面上看过去光鲜亮丽的臭皮囊不一样,他的心头像是生出了一团恶心又肮脏的烂肉。
是他不管怎么用他所得到的权势去弥补、去覆盖,也阻止不了他不断溃烂的烂肉,沟壑难平,有时候令他自己都觉得厌恶。
被囚禁了那么多年,他疯了,或者说他早就扭曲了,变得和正常人不一样,他要用千种百种的手段去掩盖,以防旁人当中有人发现他不是飞鸿将军的秘密。
如果说何晏是他做梦都想杀掉的人,那么阿溪的存在,就是他从噩梦里惊醒之后,看到她睡在他身边,他才能有那么片刻,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每每与阿溪行房事的时候,总是来得很激烈,克制不住地带着一股的狠劲,癫狂和情欲相交织着,成了一种切实的贪欲,是对阿溪的贪欲。
只有她才能给他那么一点点的欢愉,那么一点点的甜头。
他自知身在一个不可自救的泥潭里,也许他的结局就是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但是他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自私又自卑地想把干干净净的阿溪扯下来陪着他,不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像是占据着心爱的珍宝一样占据着她,真正暴露出疯魔偏执的本性。
他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容颜。哪怕是在她毁容之时,他都觉得他的阿溪在他心目中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他觉得他做了个卑劣又无耻的窃贼,阿溪是他好不容易才偷来的那么一点点在临近破晓时分窥见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