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不知过了多久，舒翊在一阵头痛中缓缓睁开眼。

头顶是陌生的水晶吊灯，暖黄色的光线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带着淡淡雪松香气的丝绒被。这不是他的房间——没有墙上贴着的篮球海报，没有书桌上堆着的习题册，连空气里的味道都陌生得让人心慌。

舒翊猛地坐起身，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房间很大，装修得奢华又冷清，深色的实木地板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的油画，角落里的落地钟正“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他刚想掀开被子下床，房门却“咔嗒”一声被推开，清脆的皮鞋声从门口传来，一步一步，沉稳而压迫，落在地板上，像重锤般敲碎了房间里的寂静。

舒翊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门口。

逆光中，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缓缓走进来，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正是江宴的父亲——江弘山。

男人走到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醒了？”

舒翊的心脏骤然缩紧，震惊写满了整张脸。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慌乱：“江、江叔叔……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在回家的小巷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弘山的地方？这三个月里，他从未与江家有过任何交集，江弘山为什么要抓他？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翻腾，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江弘山脸上的笑意如温煦春风，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他望着舒翊因后怕而微白的脸，声音放得愈发温和，像极了真心疼惜晚辈的长辈：“巷子里撞见你时，那黑影正把你往角落拖，我哪能坐视不管。”

舒翊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语气里满是感激：“多亏了江叔叔，不然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份恩情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江弘山语调温得像午后晒透的棉毯，裹着让人卸防的暖意：“谢字就不必提了。你菲菲阿姨在世时，总拉着我念叨你性子稳当，说比小宴还贴心，我早把你当半个亲儿子看。只是……”他话音忽然沉了沉，眼底浮起一层恰到好处的愁云，“只是小宴这孩子，近来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江宴怎么了？”舒翊猛地抬头，虽近段时间没有任何联系，可听闻对方出事，心还是瞬间揪紧。

江弘山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自从你菲菲阿姨走后，他就像变了个人。精神时好时坏，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句话都不愿多说。我这做父亲的看着，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舒翊脸上，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所以我想托你帮个忙——你去小宴的公司，帮我拿一样东西。你俩的关系，他对你定然不会有防备，这事只有你能办。”

舒翊脸上的担忧渐渐褪去，眉头拧成一个结。方才还暖融融的氛围，像是突然渗进了冷风，让他莫名觉得不安：“江叔叔，您这话我没太明白。为什么要我去公司接近他？您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能自己跟他说吗？”

江弘山脸上的温和终于淡了些，他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开门见山的语气里没了之前的迂回：“我要他手里那份遗产转让书。”

“遗产转让书？”舒翊瞳孔微缩，“您为什么要这个？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

“不该问的别问。”江弘山打断他，语气陡然冷硬了几分，像是不耐烦再伪装，“你只需照我的话做，把转让书拿到手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舒翊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尽管心里发怵，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江叔叔，对不起。我虽然笨，却也知道‘遗产’二字分量有多重，这关乎江宴的身家性命，我不能帮您做这种事。”

江弘山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反倒像淬了冰的碎玻璃，扎得人耳朵发疼。他收起了所有伪装，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寒潭，语气里裹着赤裸裸的威胁：“早知道你这孩子死心眼，不肯痛快应下。不过舒翊，”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你要是还想让你爸妈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病没灾地活到白头，就别在这儿跟我讲这些废话。”

舒翊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了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十七岁的少年，眼底还盛着未褪的澄澈，哪经得住这般裹挟着威胁的暗流。他垂着眼，睫毛轻颤，却还是咬着唇，把那句藏在喉咙里的话说得格外清晰：“对不起，江叔叔。我只是个学生，做不了这种事。”

他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像初生的枝芽，透着不肯弯折的韧劲儿：“而且我不能违背做人的原则。您以后……也别随便吓唬别人了。”

话音落，他没再看江弘山的脸，转身从床沿拿起书包，脚步有些急，却没半分犹豫地往门口走。木质门轴发出一声轻响，将屋内的压抑彻底关在身后。

江弘山坐在沙发上没动，目光追着那道少年的背影，直到门合上，才缓缓勾起唇角，那笑意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真是跟江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油盐不进。”语气里满是不耐，却没半分要追出去的意思——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倔强的小子回头。

门外，舒翊刚踏出别墅的雕花铁门，就猛地停下脚步，扶着冰冷的栏杆大口喘气。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额角的碎发乱飞，却压不下心里的慌乱。他抬手按了按发烫的太阳穴，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这件事跟菲菲阿姨的死有关。”

那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像细密的蛛网，缠得他心口发闷。可转念一想，又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压下那荒唐的念头：“不可能的，江叔叔以前对我那么好，怎么会做那种事……”

可方才江弘山那淬了冰的眼神，又猛地撞进脑海里。舒翊打了个寒噤，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他为什么要威胁我啊……”舒翊第一次撞见成人世界的阴私，满是无措与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