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起来没完,连着好几日了。”
我听得后院传出空灵男声,回首一望,果真有一男子倚着门框,似笑非笑。
他一身装束倒是洋气,衣服上绣的海棠花显着有些违和,却不知为何来这窄巷深处,隐秘小馆。
我没搭理他,窗子未关,点点冰凉落在皮肤上。
“抱歉,打扰了。”他猜透我心思,没再言语,自顾自喝着热茶,窗外桂花香缕缕,他盯着枝头出神,热气朦胧面庞。
我最厌雨天,每每这时,脑海里总浮现张清的笑容,常人听雨声总觉得安定,可那声儿在我听来仅有悲凉。
“你一直蹙着眉头,不喜欢雨天吗?”那人望望窗外,又望望我,言语间听不大出疑问,更像是肯定自己的说法。
这事说来复杂,我不言,雨滂沱而下,他坐到我对面,向我讨了杯茶。
“那你呢?喜雨还是厌雨?”
他微笑浅浅,也没急着回答,我与他便这样僵持,我本就不爱与人纠缠,见他这般,也就不再询问。
“我不喜欢一个人的雨天,若有知己相伴,哪怕是连日雨对我来讲也幸福。”他眼底藏匿着隐隐憧憬,我这才意识到,年轻人本该是他这样,带着活力与期盼。
“知己哪里是你愿意便能得到的,真够天真。”
我未讲,我曾有过许多与知己一同度过的雨天,欢愉喜乐的雨天。
窗外的雨半个时辰也不见小,我有些坐不住。
“你要走?还下着雨呢。”对面那人见我起身,伸手欲拽我衣袖,空中微顿,垂下手不语。
他塞给我一把伞,我问他该如何,他甩甩手走向烟雨迷蒙处,天边水色掩他背影,我想问他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撑开伞追出去,却再不见他。
……
温家的小儿子回国了,是不知哪家哪户的孩童告诉我的。
我不欲理会,无非是名门之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那孩童来告诉我也不过是他听得温家漂洋过海过来的那位少年与我同岁罢了。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不想听就算了!无趣!”那孩童见我冷淡,耍起小孩子脾气,我不愿与他闹,就随意问了问。
“他叫什么名字?”
“温棠。”小孩儿又笑起来。
我莫名想到了那日借我伞的人,想到他袖口绣的海棠,转念一想,他那种人怎会愿为陌生人独自闯入风雨。
至少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不会。
我不去想他,不论是路人或是温棠,都和我无关。
今日好不容易无事,我喝了些酒,醉倒在院内竹编的椅子上,这把椅子是父亲挑的,石桌子配竹椅子,怎样看都奇怪。
我稀奇的梦见了父亲,梦里他出奇慈祥,撩起我额前碎发,黄叶纷纷落,风缭乱他白发。
他走的时候,不到五十岁,却已生出满头白发,日夜操劳,他管的严,时常打我,却也给了我他所有的父爱,给我他能给的最好的。
为张清,我曾恨过他,但父亲温柔的目光总包容着我之后种种行为,我想他知道我那时候讨厌极了他。
悲伤席卷我,静悄悄的,在深夜,我本以为时间可以带走离别之痛,现在看来我大错特错。
好不容易一日月皎皎,泪却模糊世界,不见景亦不见光。
再醒已是天光大亮,空了许久的隔壁不知为何传来些喧闹,平日我时常会去那空屋子看看,看我逝去的年少,也怀念一段遗憾的日子。
若真的搬来了人,以后那间房我就去不得了,莫名有种宁静被打扰的烦躁。
我记不得昨日自己究竟喝了多少,竟会直接睡在院里,不禁失笑。
昨日梦到将崩裂之时还有一少年乱入,消失在海棠花红瓣后,雨浸湿残碎的春,他离我而去徒留影,带走一缕茶香。
我当真是疯了,一面之缘竟也入梦来。
下午隔壁忙活起来,旧物被一件件丢出来,大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我不知是真的还是装装样子,这种大家庭,谁也猜不透。
孩童又来与我“报信”,半是炫耀半是神秘,他说隔壁是温家。
其实他不必来告知,他前脚一走温家的人便上门。
“我们家少爷想问问先生姓名。”
有钱人果然古怪,搬家特意问邻居姓名。
“我叫楚玉,字知秋。”
我还未说别的那人就急匆匆回去了,好像是回去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家少爷了。
这里往日只有我一人,隔壁空了多年现在住进来人我多少有些不习惯,想着出门散散心,顺路回茶馆看看能否遇见那日的人,将伞亲自还他。
我在茶馆坐了许久,不见谁往这偏僻巷子里拐。
店老板不断搭话,言语间暗示我该离开了。
“你等人?”
“不算。”
店老板听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似是没辙,不再发话。
没盼到少年,我结好账又回了家去,到家门前,隔壁出来的男子引起我注意,他步子很快,我未看清五官,却能确认与茶馆里借与我伞的人是同一个。
我不敢断定那是温棠,但也八九不离十,我不愿到时候上门拜访,于是便跟着出来的人走。
“先生,您上回借了我把伞,我特意赖还你的。”
我拽住他,讲伞柄塞入他掌心。
他有一瞬愣神,随后又挂上他温柔和善的笑容,与之前茶馆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谢谢。”
他想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身。
“对了,那天忘记告诉先生我的名字,我叫温棠,字锦春,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