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有好处亦有坏处,温棠衣食无忧,家中却是勾心斗角,我听说过,温家老爷宠妾灭妻,思想迂腐,他们家也只有温棠一人出去见识过,剩下的都像是困守在井底,看一角天空就自诩聪明高贵。
从上次后,温棠再没来过,或许是新鲜感过了,或许是有事缠身没有功夫过来。其实他来不来于我而言区别并不大,只是他不在我的院子里总是寂静的可怕,少了些生机,少了些人情味。
那朵向日葵一天一天枯,一天一天败,强撑着活了三四天,却在今早彻底失了生命力。
我在院墙边给它挖了个坑,花放进坑里时,瓣上还带着些许明黄。花是好花,只是我不会养,想来还是惋惜,也觉得是糟践,好花偏送到我这里来。
我轻轻叹口气,将那块土踩平。
“先生这是效仿黛玉吗?”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很响亮,在我心里却始终回响。
“我和黛玉怎么扯上关系?就因葬花吗?”
“不然呢?”
“那只能称作东施效颦了。”我自嘲般笑着,他面上却不带光彩。
他瞧着方才葬花的地方,欲言又止。
“先生喜欢向日葵吗?”
“喜欢是喜欢,只是我这不见光的地方,养不了这向阳而生的花。”我其实是瞎扯的这一番话,我猜到送花的是温棠,虽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但还是想让他别再送了。
“那先生喜欢什么花?牡丹?山茶?”他笑着眉眼弯弯,我笃定他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愿听罢了。
“我不喜欢花。”
“那你买两枝红玫瑰有什么用处?上回来你家里是看见了。”
我没话可说,他不但机灵,眼力也好。
“随手买的。”我如实回答,他也不再多问,笑着,明亮的眼睛里是我的身影,他便那样注视着我,饱含着看不透的深情。
“我这几天没来找你,你不气我吗?”他缓步向我走来,到我面前才停住,想来牵我的手,却悬在半空,还是垂落下去。
“你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说我也……也没资格气你。”不得不说,温棠是个没什么分寸感的人,于我而言是这样。
温棠迟疑了下,开口未出声便闭了嘴,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脸在阴影中辨不出喜怒。
“你愿我陪着你吗?”
光照到他一只带着羞涩的眼睛,情绪,心意,一句话暴露无遗。
“你若愿陪着我,那我自然是愿你在我身边,毕竟……我们应该算是朋友。”
我并不笃定,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像曾经很多次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温棠特别奇怪,接近我,示好,时而任性时而犹豫,他只是在我面前如此吗?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我想不该是的,他那样的人……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人……
还是刻意隐藏伤感,让自己显得更加体面。
他沉默着,与我对望,眼底有深情,有泪花,亦有光亮。
“先生,你是十八年以来第一个这么说的,有很多人在我身边,可从没有人说过……真感情。”
他垂着头,抓着我的手腕,冷静,微笑都不复存在。
那一刻,我清楚的感受到,加速的心跳,坚冰在融化,很久很久没有被牵动的一份情绪像生锈的齿轮,慢慢转动。
欲言又止,久久不语,院里秋风吹他发端,一阵一阵,如我们的缘分,来的急匆匆。
温棠的情绪渐渐平复,我抽回手,他也不再上前,于是短暂的亲密又如秋风去的急匆匆。
感情太久没拥有过会令人生畏,就算只是友情也如此,我们都在迈出一步后停滞不前。
“时间不早了……”
“时间还早。”
“太阳快落山了。”
“不,太阳还高悬着。”
太阳还高悬着,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先生没回答我,你喜欢什么花?”
绕来绕去,他又说回那个问题,像是未解执念的追问,不得到一个答案绝不罢休。
“海棠。”脑子里冒出这个答案,不知是否是瞧见他才想起来的。
“那先生便是喜欢我了?”
他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我却还是觉得奇怪与不安,儿时的那个问题又浮现在脑海。
“住口……”
我想说的大声些,却觉着自己这样倒显得太过于计较。
“先生当真只是喜欢海棠。”
是疑问也是肯定。
萧瑟的风吹起两片黄叶,一片落在地上,一片往远方而去。
“是…”
他神情变了又变,像是欢乐过后被扔进冰冷的深潭,那么失落。
我想与他说不要有些奇怪的幻想,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或许他无知的勇敢能为他保留仅存的欢乐。
好奇怪,明明我只比他大两个月,却总站在自认为成熟清醒的视角下审视他。
也许我也只是一个执迷不悟的人。
“你现在喜欢海棠,以后会变吗?”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哪里知道,老实说,我甚至连明天会怎样都不知道。”
我难得一见的露出洒脱的笑容。
“或者说,我不了解明天那个全新的自己。”
我走回屋里时的步伐有些不稳,我觉得我其实很奇怪,情绪的波澜哪怕只是一点,生活的改变哪怕只是一点,哪怕只是一个人闯进了我的生活,我都有些接受不了。
我是在享受安稳还是在逃避现实。
到门口,我回头叫住他。
“锦春,要留下吗?我晚饭多煮了些。”
锦春确实是春天,给我冰冷的世界换了样子,鲜花漫山遍野,迎着光怒放,鸟儿飞过山谷,小河,蝴蝶在山间某棵海棠树上驻留。春是短暂的,入目的红艳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