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棠这次没有久留,他走前夸我的手串好看。
那是父亲生前送我的。
他的忌日快到了,他死时也是这般光景,也是黄昏,也是秋天,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床边只有我一个,家里没有下人,我母亲死的早,他没有娶妻续弦。
那时候大夫说他活不了几天了,我哭了一场,他却挂着淡淡的笑。
真的很奇怪,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如今要死了,反倒笑起来了。
结果我早就料到,可真到那时,我还是无法平静的接受,接受他离开我。
他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
他死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他说如果我还能遇到心爱的人,一定要去追求,去爱。
他说以后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拦我再怪我。
他说如果他撑到了黎明,就让我背他去看日出,去看枫叶。
“知秋,你知道吗?你出生时啊……枫叶火烧的似的,漫山遍野。”
我不语,眼泪却胜过千言万语。
“知秋,你是不是还怪我?你是不是现在也怨我,不该死在这样一个季节。”
父亲混浊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泪流过他憔悴的面庞,他握着我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他跟随太阳去了。
太阳会再升起来,他却不会再回来了。
次晨,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我便踏着晨光出门。
父亲的墓碑落上一层灰,他葬的太远,我从清晨走到正午。
我把纸钱丢进火堆,写的书信也一并放了进去,其实那信写的并不多么用心,无非是说自己过的很好,让他莫要牵挂,实则就是些报喜不报忧的东西。
我面对他实在说不出太多心里话,他一向是什么严厉的,从前他在世时我次次同他说我的烦恼,他都反过来训斥我。
“父亲,我十八岁了。日子还是那样,您的商铺我经营的很好,不会让您失望,我还遇见了一个叫温锦春的人……”
我自言自语,我知道父亲听不见。
我说着,眼前又开始模糊,泪水滚烫,我如何也拭不净,哭声也压抑不住。
“您知道吗……我一个人,很久很久,数不清的日夜!我无数次睁眼到天明……我无论哭还是笑都无人理会无人知晓,我真的真的很寂寞!很寂寞!”
我像疯子般冲着墓碑吼,衣袖沾上了灰,不再是往日的体面和冷静。
我小孩子般,无法控制的流泪,哭喊。
我的灵魂快被撕裂,我的眼泪快要流干。
我浑浑噩噩的下山,又走一遍来时的路,路上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知道我现在的狼狈,衣衫不整,尘土满身。
我走的很慢,夜色吞噬傍晚的金光,街上的灯光亮起,刺痛我的双眼,我穿过这片繁华,到家附近时连夜晚的灯也没了。
天上没有星月,地上没有灯火,院里一片漆黑。
我没想到这么晚我家会有人,他倚着墙,静静望着门的方向。
“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温锦春?你怎么在这里?”
我诧异,天色太黑,我未能看清他眼中的担忧与焦急。
“你平时不常出门……一走一天,我怕你出什么事……”
我垂下头想将痛苦与伤感隐去,至少这样能显得体面一些。
“锦春,很晚了,你回去吧。”
我没心情应付他,或是说,我不愿用现在的模样面对他,不愿让他见到我脆弱。
“你是不是哭过?”
我不知他是如何在黑暗中看出这一点来的,头一回,面对他不知所措,像被涂上颜色的枯叶硬被挂会枝头,苦苦支撑,努力不让人看出破绽。
“你问题太多了,这么晚了,回去吧。”
“你不说我就不走。”
来了一阵风似的,涂了颜色的枯叶要落不落。
我绕过他向屋内走去,我的自尊心战胜了情绪,它领着我离开温棠,我自己承受一切已经太久,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下意识疏远。
他是个不依不饶的人,快步跟来,我感受到他的手环住我的腰,紧紧贴着我。
疏远与逃离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他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这样静静抱着,无光的夜,没有鸟叫虫鸣,只有风在呜咽。
他的体温是我冷夜中的炽热。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等我回家……”
“你是不是走了很久,才能回来……”
我想他从小到大身上也没沾过这么多灰,他拥住满身尘土的我,也让自己染上脏污,同我一般凌乱。
可我明白,同样的凌乱他却永远也无法懂得我的悲哀,我们不一样,那道院墙隔开的是我们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到最后还是沉默不语,他像知道我的想法,默默为我抹掉泪水,连同我在外人面前树立的理智也一并抹去了。
或许我的想法该变一变了,我并非独自一人,我的悲喜也存在于另一人的心里。
第二日我又去父亲坟前,再为他烧去一封信。
秋风萧瑟,秋叶飘落,我才发现父亲在的那座山此时是枫叶红似火,太阳拨开云雾,泻下一丝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