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栀子花香,溜进“晚来书舍”的木质门。苏晚正蹲在书架前整理新到的旧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扬起细小的尘埃。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金。
“叮铃——”门口的风铃响了,不是客人,是邮递员送来一个纸箱,收件人写着“晚来书舍(捐赠)”,寄件人一栏是空的。
“又是匿名捐赠啊。”苏晚抱着纸箱回到柜台,拆开一看,是一摞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散文选。她随手抽出一本,封皮是磨损的墨绿色,翻开扉页时,一张薄薄的画纸掉了出来。
捡起来的瞬间,苏晚的呼吸顿了顿。
是一张速写,画在泛黄的草稿纸上。铅笔勾勒的线条有些青涩,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少年的轮廓:靠窗坐着,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校服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捏着一本摊开的物理习题册。
是陆知行。
苏晚的指尖有些发烫。这是她高二时画的,藏在日记本里,后来日记本不知所踪,她以为这张画早就丢了。怎么会出现在匿名捐赠的旧书里?
她盯着画里的少年,记忆突然被拉回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那时的陆知行是全校的焦点,成绩稳居第一,篮球打得好,连走路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而她是坐在角落的普通女生,唯一的秘密,就是总在数学课上偷偷画他的侧影。
后来呢?后来好像是吵了一架?还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苏晚记不清了,只记得毕业那天,她抱着同学录在人群里找了他很久,却只看到他被一群人围着,笑着接过保送名校的通知书。
“叮铃——”风铃又响了。
苏晚慌忙把速写塞进围裙口袋,抬头时,心脏猛地一跳。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白衬衫,黑裤子,身形挺拔。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模糊的金边,可那张脸,苏晚就算隔了十年也不会认错。
陆知行。
他瘦了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可那双眼睛,看向她时,依旧带着某种熟悉的、让她心慌的温度。
“苏晚?”他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低沉,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苏晚握紧了口袋里的速写,指尖掐进纸页里。她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知行走进来,目光扫过满墙的书架,最后落回她脸上,嘴角弯了弯:“刚调回本地工作,路过这里,看到招牌,觉得眼熟。”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想到真的是你。”
书店里很静,只有老式挂钟在滴答作响。苏晚看着他,突然觉得手里的旧书有千斤重。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
陆知行的目光在书架间游移,指尖偶尔轻叩书脊,发出笃笃的轻响。苏晚站在柜台后,假装整理账单,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追着他的身影。
“这里变化不大。”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怀念,“高中时你总说,以后要开一家这样的书店,有木窗,有旧书,还有……”
他顿住了,似乎在回忆后半句。苏晚的心提了起来——还有每天现煮的咖啡,是她当年趴在课桌上,对着草稿纸偷偷写下的愿望。原来他记得。
“还有安静的角落。”苏晚抢先接话,声音有点干,“你要找什么书吗?”
陆知行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脸上,看得她有些不自在。“随便看看。”他走到靠窗的位置,那里摆着一张旧沙发,正是高中时苏晚常坐的地方。他坐下时,姿势竟和速写里的少年有几分重合。
苏晚的手指在围裙口袋里蜷了蜷,那张画还在那里,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你……”她想问他这些年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话到嘴边却变成,“咖啡要吗?手冲的。”
“好。”他应得干脆,目光落在她手边的咖啡豆上,“还是喜欢曼特宁?”
苏晚的动作顿了一下。高中时她总在晚自习前泡一杯曼特宁,说苦得清醒。他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水壶烧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苏晚低头磨豆,咖啡粉的焦香漫开来,混着旧书的油墨味,竟让这重逢的尴尬淡了些。
陆知行没再说话,只是从旁边的书架抽了本书翻看。苏晚偷偷抬眼,看见他手里拿的是《建筑空间组合论》,封面都磨白了,是书店里最旧的一本。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说过想读建筑系。
原来,他真的实现了当年的愿望。
咖啡端过去时,陆知行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这本我借走?”
“嗯。”苏晚点头,转身去拿借阅登记本,心里却在想,他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在书里夹小纸条。
高中时他们总借对方的笔记,他的物理错题本上,偶尔会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她的语文摘抄本里,常有他写的“这个典故记错了”。那些细碎的互动,曾是她少女心事里最亮的光。
陆知行在登记本上写下名字,字迹比少年时遒劲了些。他递还本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苏晚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心跳漏了一拍。
“明天还来。”他拿起书,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顺便……还你咖啡钱。”
风铃轻响,人已经走远了。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靠在柜台上,掏出那张速写。
画里的少年眉眼清澈,而刚才的陆知行,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傍晚关店时,苏晚在整理捐赠的旧书箱底层,摸到一个硬纸壳信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在封面写着“给苏晚”,字迹潦草,像极了陆知行高中时的笔迹。
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颤抖着拆开。里面是几张信纸,边角已经泛黄,墨迹却还清晰。
“苏晚:
听说你要去南方读大学了,填志愿那天没敢去问你……”
开头很平淡,可苏晚的眼眶却热了。她接着往下看,看到他写“其实物理竞赛的奖,是想拿给你看的”,看到他写“毕业晚会想找你说句话,可他们说你和隔壁班男生一起走了”,看到最后一句“如果……算了,祝你前程似锦”。
信纸的末尾,日期是十年前的六月,毕业典礼那天。
原来他不是忘了她。原来那场错过,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一句荒唐的谎言。
苏晚捏着信纸,指腹一遍遍抚过那个被划掉的“如果”,忽然想起毕业那天,她在人群里找他时,看到的不是他接过保送通知书的笑,而是他望着她方向的、落寞的侧脸。
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漫进来,带着点微苦的甜。苏晚把信小心地夹回那本《建筑空间组合论》里,忽然开始期待明天。
期待那个说“明天还来”的人,带着这本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