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馥卿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完成得干净漂亮,方案思路清晰,执行到位,成为“阳光的回响”活动的长期负责人。
她和宣传部的伙伴们也处得越发融洽。
不久,年底的喧嚣席卷了酒店。
厄里斯一年一度的岁末慈善拍卖晚宴,今年的焦点,是一位已故的画家——陈默的遗作。
陈默原先画作风格多样,但笔触拙劣,但近年因其独特的人性暖意和突飞猛进的绘画技巧,画作价值飙升。
这次拍卖的几幅作品据说都藏着故事,尤其那幅意外死亡前的绝作《梦中的家》,吊足了胃口。
作为骨干,秦馥卿被抽调支援晚宴。
她负责在宴会厅入口签到处,核验邀请函,引导贵宾。
她穿着酒店统一的黑色修身礼服裙,墨黑短发利落挽起,露出修长脖颈,耳垂上的铂金耳钉微闪。
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动作优雅高效。
宾客鱼贯而入,衣香鬓影。
秦馥卿敏锐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她看到一个穿着略不合身、眼神飘忽的年轻女孩,递来的邀请函边缘有细微磨损。
秦馥卿不动声色核对了名单和防伪码,确认无误后微笑放行。
女孩松了口气,飞快消失在人群。
秦馥卿记下了这张脸,一丝疑虑悄然滑过心底。
拍卖开始后,秦馥卿需为重量级贵宾——寰宇集团董事长赵世坤举牌。
这位赵董年过五旬,保养得宜,近年来带领公司做出了极大成绩。
她打起精神,保持最标准的距离和最疏离的礼貌,站在赵世坤侧后方,只在需要时举起竞价牌。
拍卖如火如荼,陈默画作价格一路走高。
终于,压轴的《梦中的家》隆重登场。
巨大屏幕展示着画作细节: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两边有随风飘扬的金黄的麦穗,篱笆疏疏地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土屋门口,暖暖的阳光洒下。
现场气氛点燃,竞价声此起彼伏,价格火箭般飙升。
就在拍卖师喊出“最后一次!”,拍卖槌即将落下宣告归属的瞬间,异变陡生。
悬挂在展示台上的画框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画作被切开,细小的画布碎片和颜料粉尘簌簌落下。
死寂一秒后,宴会厅炸开了锅。
惊呼、议论、抽气声混杂,精心营造的奢华荡然无存,只剩震惊与混乱。
安保人员迅速无声地控制住展示台区域,防止有人靠近破坏现场。
会场内员工迅速分散到各个显赫的宾客身边,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微笑,低声解释、致歉,引导客人前往旁边的休息厅,平复情绪。
秦馥卿迅速从震惊中回神。
她放下竞价牌,立刻被负责现场协调的行政部经理指派了任务:“秦经理,麻烦你协助安抚休息厅B区的几位女士。” 经理语速很快。
“明白。”秦馥卿点头,迅速调整状态,脸上重新挂起温和而令人信赖的微笑,走向指定的休息区。
休息厅B区灯光柔和,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士聚在一起,脸色还有些发白,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惊悚一幕。
秦馥卿走过去,声音轻柔而沉稳:“各位女士,让您们受惊了,非常抱歉。我是宣传部的秦馥卿。酒店已经第一时间在处理,警方也在赶来的路上,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先喝点东西压压惊,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她体贴地递上温热的毛巾和香槟,耐心倾听她们带着后怕的抱怨,用专业而安抚的话语化解着不安。
她的冷静和温和,像一剂镇定剂,让几位女士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然而,麻烦并未结束。
宏远资本的刘总,也是酒店有名的“老色鬼”。
“哟,秦经理是吧?刚才在下面举牌的样子,挺有气质嘛。”
刘总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像黏腻的刷子,肆无忌惮地在秦馥卿身上扫视,从脸滑到胸口,停留许久,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目光再滑到腰肢,目光露骨得令人作呕。
他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过来,“别站着了,坐这儿,陪刘总我聊聊,压压惊。”
秦馥卿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恶心,身体不着痕迹地后撤半步,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冷了几分:“刘总说笑了。您要是觉得惊着了,我让人再给您送杯安神的茶来?”
“茶有什么意思?”刘总嘿嘿笑着,身体前倾,一只油腻的手试图去抓秦馥卿的手腕。
“秦经理这样的‘安神茶’,才够劲……” 那手带着令人作呕的热度和力道。
秦馥卿反应极快,手腕灵巧地一翻,瞬间避开了触碰,同时借着侧身拿旁边纸巾盒的动作,拉开了更大的距离。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刘总,情况突然,酒店这边需要做的事还很多。如果您不需要其他服务,失陪了。”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转身就走,脊背挺得笔直,脚步没有丝毫慌乱。
身后传来刘总恼羞成怒的低声咒骂:“装什么清高!给脸不要脸!”
秦馥卿充耳不闻,快步走出休息厅,直到拐进无人的走廊,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那股被黏腻视线和恶心话语包裹的感觉,像一层洗不掉的污垢,让她浑身难受。
她下意识地用力搓了搓刚才差点被碰到的手腕皮肤。
往旁边望,白肆站在门的另一边,手里拿着几瓶酒店酒窖里珍贵的红酒。
他显然是被安排来进行补救的。
其实白肆很早就来了。
他听到了休息厅门缝里隐约传出的刘总那黏腻恶心的骚扰话语。
他也看到了秦馥卿靠在墙边、脸色微白、用力搓着手腕的样子。
一股极其陌生、微弱却尖锐的情绪,像细小的冰刺,扎了一下他沉寂已久的心湖。
但他没有上前。
只是目光在秦馥卿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便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休息厅,径直走向正在发脾气的刘总,开始公事公办地给予补救方案。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冰冷,但在回答刘总某个无关紧要的抱怨时,他淡淡地加了一句:“……刘总,过度喧哗或不当行为,会影响其他宾客的情绪恢复。当然,我想刘总是一个知礼数的人。”
语气毫无波澜。
秦馥卿已经没心思想白肆是否看见了什么。
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那股恶心感挥之不去。
她快步走向最近的员工卫生间,反锁上隔间的门,冲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开到最大。
她一遍又一遍地、近乎疯狂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尤其是那只差点被碰到的左手腕,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烫。
镜子里,她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狼狈和愤怒。
过了好一会儿,水流声才渐渐停歇。
秦馥卿撑着冰冷的洗手台,看着镜中那个眼眶微红的自己,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努力找回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才推开隔间门走出去。
一抬头,却撞进一双淡灰色的眼眸里。
白肆不知何时站在了卫生间外的走廊上,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显然是在等她。
秦馥卿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
白肆没有说话,只是从熨帖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质地精良的深灰色手帕。
他的手很稳,递向秦馥卿,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礼貌。
秦馥卿愣了一下,看着他递来的手帕,又抬眼看向他。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冰凉的丝质触感贴在微湿的掌心。
“你做得对。”白肆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刚才……抱歉。我很早就到那儿了,但我没站出来。”
他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旁观。
秦馥卿握着那方冰凉的手帕,看着他坦诚的目光。
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没关系。”她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渐渐恢复了清澈和一种奇特的平静。
“你不站出来……”她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白肆那双深潭般的灰眸,说出了一句让两人都意想不到的话,“……是因为你相信我,不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肆那双万年冰封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秦馥卿自己也愣住了。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未经大脑。
说完才意识到其中蕴含的份量——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判断。
她相信他看到了她的困境,也相信他看到了她的应对。
更相信…他了解她。
她足够自信,足够强大,她不需要任何人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拯救她。
走廊里一片寂静。
昂贵的香氛气味若有似无。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对视着。
一种无声的、微妙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超越了他们之前高效却冰冷的合作关系。
这感觉陌生而危险。
白肆率先移开了视线,那丝波动迅速隐没,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他微微颔首,声音重新变得平稳无波:“……警方快到了,现场还需要处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步伐依旧无声而挺直,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秦馥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方深灰色的手帕。
冰冷的丝质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将手帕仔细叠好,放进随身的小包里,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起冷静体面的面具,也转身朝着混乱的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