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相信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秦馥卿和白肆之间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
之后的一天,两人默契地开启了“隐形模式”。
秦馥卿偶尔在走廊或咖啡室远远瞥见那道挺拔的灰色身影,她会立刻转身拐进最近的岔路。
白肆同样如此,那双淡灰色的眼眸即使偶然扫到她,也会立刻移开,仿佛她只是空气里一抹无关紧要的色块。
甚至今早,关于拍卖会事件后续的会议,秦馥卿也以事情多为由让李晓薇代她开会。
这种刻意的疏远,反而比之前的公事公办更显眼。
“馥卿姐,”李晓薇咬着吸管,一脸八卦,“你跟白经理闹别扭了?今天会议他问了你两次怎么没来。”
秦馥卿正整理着《梦中的家》案件的零散信息,闻言指尖一顿:“不是跟你说了吗?此次事件需要处理的事多,忙。”
她轻描淡写带过,把话题拉回正轨,“案子有进展吗?”
李晓薇撇撇嘴:“听说查明白了。画框里藏着个微型粉碎器,拍卖槌连着感应器,敲第五下就启动——正好是最后一幅《梦中的家》。”
“还发现酒店后门外停着的物料拖车底下,有个刚好能卡住画框的凹槽。旁边垃圾桶里,还找到了一套被扔掉的工装外套和帽子。监控里,那个把拍卖槌提前放到展示台的人,和后来推着空拖车离开的人,穿得一模一样。”
五幅画,第五下槌响,精准的定时破坏,提前布置的拖车和伪装……
环环相扣。那个偷溜进来的女孩,目标明确,手法专业,却只毁画不伤人——她是谁?为什么?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做到这些?
秦馥卿心里沉甸甸的。
“秦经理,警方问话。”陈婧总监敲了敲她敞开的办公室门,神情带着一丝疲惫,“在翡翠厅,到你了。”
今天是案发第二天,警方的调查紧锣密鼓,收集到一系列物证后便开始了问询。
翡翠厅临时改成了询问室。
长桌后坐着两位警官。年轻的那个秦馥卿认得——市局刑侦队的曾锐,曾配合过特调小队行动。
他看到秦馥卿进来,眼神闪烁了一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
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无声的电码:放轻松,自己人。
“秦馥卿女士,厄里斯酒店宣传部经理。”年长的警官翻着资料,语气例行公事,“请简述一下当晚你的活动轨迹。”
秦馥卿心领神会,平静复述:签到核验、为赵董举牌、安抚宾客……她略过刘总的骚扰和白肆的偶遇。
“有没有注意到可疑人物或异常情况?”
“有位年轻女宾客,”秦馥卿回忆着,语气自然,“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不太合身的浅蓝色礼服裙,眼神有点飘忽,不太敢看人。她递来的邀请函边缘有细微磨损。她进入后没有和其他人交流,直接走向了展示区,在《梦中的家》那幅画前停留了很长时间,表情……很复杂。”她描述得很细致,但只陈述观察到的事实。
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曾锐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看似无意地轻轻点了三下——市局内部的“收到”暗号。
询问很快结束。
秦馥卿走出翡翠厅,迎面撞上正要进去的白肆。
两人同时脚步一滞,走廊的空气瞬间凝滞。
白肆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那缕银白发丝在顶灯下像一道冰痕。
他薄唇紧抿,灰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辨别的情绪,随即恢复漠然,侧身让出通道,动作刻板而精准。
“谢谢。”秦馥卿低声说,快步走过。
冷冽的雪松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苦香,短暂地萦绕鼻尖。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回应:“……不客气。”
这简短到近乎尴尬的互动,却在秦馥卿心头撞了一下。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回了宣传部。
白肆在询问室里的表现同样平静无波。
他清晰、简洁地复述了自己的时间线:拍卖开始前在后台协调技术设备问题,画作碎裂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协助维持秩序并去休息室给宾客送了几瓶红酒。
他的叙述逻辑严密,不带任何情绪,也找不出时间漏洞。
警方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便让他离开了。
调查似乎陷入僵局,除了秦馥卿给出的怀疑对象,他们目前没有任何关于嫌疑人身份的进展。
与此同时,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送到了厄里斯前台。
包裹不大,包装普通。
前台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恐吓信,只有一幅卷起来的画。
当画布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时,围观的几个员工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啊!”
“这……这不是……”
赫然是那幅本该在拍卖会上被粉碎的《梦中的家》。
构图、笔触、甚至画布上那特有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的感觉。
“恶作剧!肯定是假的!”陈婧总监皱着眉,语气带着一丝烦躁和难以置信。
为了慎重起见,酒店再次请来了那位权威的鉴宝师。
老先生戴上白手套,拿起高倍放大镜和专用光源,对着画布一寸一寸地检查。
他看得极慢,极仔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临时清场出来的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鉴宝师偶尔调整放大镜角度的细微声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镜片后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渐渐变成了困惑,最后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放下放大镜,又拿起便携式颜料成分分析仪,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做了测试。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的数据飞快跳动。
最终,鉴宝师缓缓摘下眼镜,用绒布擦了擦,声音带着一种颠覆认知的干涩和难以置信:“画布……是陈默惯用的那种画布,画布纹理薄厚完全一致。颜料……矿物成分、色相……都吻合。笔触……那种独特的运笔力度和方向……”
他顿了顿,指向画中小屋窗口那抹温暖的橘黄,“……这部分暖色调的晕染手法,还有这朵小花的生命力表现……无论如何,物理层面,这绝对是陈默的真迹材料和技术!”
诡异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又一个同样的包裹。
第三天,再一个。
第四天、第五天……
当第五幅《梦中的家》被小心翼翼地展开,与其他四幅并排陈列在仓库临时腾出的空地上时,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与第五幅画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串4位数字。
0316
恰好是之前陈默常住的那一间酒店房间号。
五幅画。
一模一样的内容。
一模一样的笔触。
一模一样的温暖感觉。
鉴宝师已经被请回来三次。
他对着这五幅画,用尽了所有手段。
每一次检测结果都指向同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五幅画,无论从物理材质还是核心技法层面,都毫无争议地是陈默的真迹。
只是那细微的、更有暖意的笔触,如同幽灵的签名,无法解释。
“不可能……”陈婧看着并排陈列的五幅“孤品”,声音发颤,“《梦中的家》……陈默的经纪人早就发表了官方公关,这是他死前做的最后一幅画。所有权威记录都确认它是孤品!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馥卿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五幅画。心底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这重复出现的真迹,那画中渐强的暖意……像某种无声的倾诉。
那个女孩,她到底想说什么?她背后,又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伤痛与秘密?
她隐隐感觉到,这幅被争夺、被粉碎、又诡异重现的《梦中的家》,其价值或许远非金钱所能衡量。
这背后或许藏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秘密。
梦。是谁的梦?
家。又是谁的家?
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耳垂上那枚冰凉的铂金耳钉,用指关节在耳钉侧面,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