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接连下了两天,将城市洗刷得清冷潮湿,却冲不散厄里斯酒店内部弥漫的无形压抑。
警方的大规模搜查暂时告一段落,但留守的便衣和明显加强的安保,依旧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过的血腥事件。
秦馥卿利用宣传部经理的身份,更加留意后勤区域的动向和流言。
李晓薇那天提到的“楼梯间哭泣”和“照片”的细节,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午休时间,她借口去楼下品牌店看新到的宣传册,特意绕到了高层员工楼梯间附近。
这里相对偏僻,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光,确实是个适合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
她推开沉重的防火门,走了进去。
楼梯间里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尤其是楼梯拐角的平台和防火门背后。
在通往下一层的拐角平台,靠近墙壁的地面上,似乎有一点不同寻常的痕迹。
她蹲下身,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仔细查看。
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有一小片颜色略深的水渍,早已干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但在水渍边缘,紧贴着墙根的地方,她发现了几缕极其细微的、被揉搓过的纸纤维,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有人在这里擦过眼泪或者擤过鼻涕?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一点纤维,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廉价的脂粉香气。
这无法证明什么,但结合李晓薇听来的传闻,秦馥卿几乎可以肯定,王招娣确实曾在这里独自哭泣过。
那照片呢?她会把照片藏在哪里?
如果只是临时拿出来看,看完应该会带走。
但如果她想藏起来,这个空旷的楼梯间,哪里才是安全的角落?
她的目光扫过冰冷的金属扶手、斑驳的墙壁、以及每一级台阶的边缘。
最终,她停在了拐角平台那个巨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消防栓箱前。
这种老式的消防栓箱,金属柜门边缘往往会有不易察觉的缝隙。
她试着用手抠了抠柜门与墙壁连接的合页上方缝隙。
果然,指尖触碰到了一点硬硬的、纸质的边缘!
她的心猛地一跳。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甲一点点将那样东西抠了出来。
是一张被仔细折叠成小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女人,背景像是一个老旧的工厂门口。
中间年纪稍长的女人笑容憨厚,搂着两边两个年轻些的女孩。
左边的女孩扎着麻花辫,笑容腼腆,仔细看,眉眼间依稀有王招娣年轻时的影子。
右边的女孩剪着短发,眼神明亮,带着勃勃生气。
三个人的头亲昵地靠在一起,感情很好的样子。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模糊的字迹:“安心厂留念,200X年夏”。
果然是她们!
看着昔日姐妹情深、充满希望的留念,再对比眼下绝望染血的现实,怎能不令人肝肠寸断。
秦馥卿握着这张小小的、承载着无数沉重过往的照片,只觉得手心滚烫。
这不仅仅是证据,更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女人,内心深处最后一点柔软的、不堪一击的念想。
她迅速用手机拍下照片正反面,然后将原照片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折好,塞回那个隐蔽的缝隙。
现在还不能动它,以免打草惊蛇。
做完这一切,她快步离开楼梯间,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那张照片上明亮的笑容,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回到办公室,她立刻将手机照片通过加密软件发给了苏砚清,附言:【王招娣藏于楼梯间消防箱缝隙。安心厂时期合影。情绪崩溃佐证。】
苏砚清很快回复:【收到。已存档。技术组正在全力追踪劫走李红梅的车辆线索,有进展。】
刚放下手机,内线电话响了。
是白肆。
“秦经理,警方需要一份酒店近期所有对外发布的、可能涉及寰宇集团或赵世坤先生形象的新闻稿和宣传品清单,包括已发布和未发布的。麻烦整理一下,送到我办公室。”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淡语调。
“好的,白经理,我马上整理。”秦馥卿应道。
她知道,警方或许是想从宣传口径上寻找赵世坤近期可能得罪的人或牵扯的利益纠纷。
她很快整理好电子版和打印版,拿着文件走向白肆的办公室。
敲开门,白肆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锁。
见她进来,他抬了抬眼,示意她把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清单和所有材料的电子版链接。”秦馥卿将文件放下。
“嗯。”白肆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未离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秦馥卿注意到,他的电脑屏幕上并非工作文件,而是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是酒店后巷那个出口,那辆无牌灰色面包车消失前的最后一帧画面。
他在研究这个。
她假装没看见,准备离开。
“等等。”白肆忽然叫住她。
他转动椅子,面对她,冰灰色的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警方那边……关于死因,可能有初步结论了。”
秦馥卿的心提了起来,面上保持平静:“哦?”
“疑似某种混合生物毒素中毒。剂量极大,作用极快。尸体表面无明显伤口,但内部组织有快速溃烂迹象。”白肆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
秦馥卿瞬间想起曲惟念提到的那个藏在工具间的、装着不明残留物的小金属药瓶。
“被什么东西……咬了?”她思索着,感到一股寒意。
“只是推测。正式报告还没出。”白肆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语气恢复冷硬,“清单我看完会转给警方。你去忙吧。”
“好的。”秦馥卿点点头,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白肆极轻的低语:“……什么东西能钻进行李箱,又不引人注意……”
行李箱?
秦馥卿脚步一顿。
赵世坤入住时带的行李箱?难道毒物是通过行李带入的?
信息碎片又多了一块,却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下班回到家,秦馥卿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她泡了个热水澡,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但那张黑白照片上三个女人的笑容,和白肆那句关于“行李箱”的低语,不断在脑海中交织。
手机亮起,是曲惟念在三人小群里疯狂@她。
【@卿卿 @阿浮 化验结果出来了,工具间那个小药瓶里的残留物,是一种超级罕见的混合毒素。主要成分是从赤红箭毒蛙的皮肤分泌物里提炼的,麻痹神经一流,还有几种没完全解析出来的诡异成分,能快速腐蚀内脏。妈的Spark从哪儿搞来这种鬼东西?!】
赤红箭毒蛙?
秦馥卿听过这个名字,是世界上最毒的物种之一。
【这种毒素稳定性怎么样?能通过空气传播吗?】郁倾铃冷静地问。
【不能。必须直接接触血液或者黏膜才起效,所以肯定是通过伤口注入或者逼他吞下去的。】曲惟念回复,【而且这东西娇贵得很,保存和运输都需要特殊条件,那个小破药瓶根本不行。肯定有另一个更专业的容器。】
秦馥卿立刻联想到“行李箱”。
【阿念,警方有没有仔细检查赵世坤的行李?特别是可能用来保存特殊物品的容器?】她飞快地打字。
【查了,屁都没发现!他的行李箱就是普通商务款,里面除了衣服文件就是些常规的保健品。】曲惟念回复,【所以毒药肯定是从外面带进去的,就在案发当天。】
就在案发当天……由王招娣或者李红梅带进去?她们怎么通过安保和监控?又用什么方式下毒?
谜团似乎解开了些许,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秦馥卿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夜雨。
城市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如同这场越来越复杂的凶案。
Spark组织,赤红箭毒蛙,诡异的毒素,黑白照片,被劫走的李红梅,失踪的王招娣,可能存在的内应,还有那个心思难测的白肆……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央,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那张照片上三个女人明亮的笑容,是这片黑暗中,最令人心碎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