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废弃工厂的巨大空间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潮湿水泥的混合气味。空旷、冰冷、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钢铁坟墓。这里就是“深时映画”的第一个战场——《荆棘玫瑰》概念音乐会的舞台。
贺峻霖站在空旷的中央,脚下是碎裂的水泥地面,头顶是锈迹斑斑、漏着几缕惨淡天光的巨大钢架穹顶。他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是他熬了几个通宵、反复修改的舞台灯光与视觉设计稿。图纸上充满了大胆的构想:利用穹顶的破洞投射自然光与人工光束交织,在特定时刻形成“圣光”效果;用巨大投影幕布覆盖部分墙体,播放扭曲、挣扎的抽象影像;舞台中央那个冰冷的金属囚笼,将被动态光影赋予“挣扎”与“破茧”的象征意义……但这一切,都需要精密的计算、昂贵的设备、和无数次的调试。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张姐的封杀令如同无形的冰墙。预算少得可怜,设备租赁处处碰壁,稍有经验的灯光师、VJ一听是“深时映画”和严浩翔的名字,要么婉拒,要么直接挂断电话。招募来的几个新人助理,面对如此先锋晦涩的概念,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不安。
贺峻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胃部熟悉的闷胀感又涌了上来。他强压下不适,对着平板上的图纸,试图给一个年轻助理讲解光束角度。助理听得一头雾水,眼神飘忽。
“这里,不是这样!” 贺峻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疲惫,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关键点,“光束要穿过那个破洞,形成丁达尔效应!不是随便打光!懂吗?”
助理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更加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不懂就滚。换人。”
严浩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沾着灰尘的黑色工装外套,手里拿着卷尺和激光笔,显然刚测量完舞台尺寸。他看也没看那个快哭出来的助理,目光直接落在贺峻霖手中的平板上,眉头微蹙。
“丁达尔效应?” 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刻薄,“预算够买几台能打出这种效果的灯?够租几台高流明投影仪?纸上谈兵谁不会?”
贺峻霖被噎得脸色一白,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迎上严浩翔那双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眼睛。
“预算不是你定的吗?!” 贺峻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胃部不适而微微发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设备,再好的设计也是空谈!你以为我不想用最好的?!”
“那就想办法!” 严浩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用最便宜的灯!用最笨的办法!拆东墙补西墙!去二手市场淘!去求人!去借!去偷!去抢!” 他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贺峻霖脸上,“贺峻霖!签协议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不是在星耀娱乐!没有张姐给你铺路!没有团队给你擦屁股!这里只有你!我!和一堆废铁!”
“要么用这堆废铁搭出个能炸翻天的舞台!要么现在就滚蛋!别在这里跟我抱怨预算!”
贺峻霖被他吼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白转红。巨大的屈辱感和压力如同巨石压顶!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胃部的绞痛猛地加剧!他咬紧牙关,才没让痛哼声溢出喉咙。
他看着严浩翔那双燃烧着疯狂和不容置疑的眼睛,看着这冰冷空旷的废墟……一股同样被逼到绝境的狠劲猛地爆发出来!
“好!” 贺峻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用废铁搭舞台是吧?行!”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严浩翔,对着那个吓傻的助理吼道:“愣着干什么?!去!把仓库里那堆破烂射灯都给我搬出来!还有那些废弃的钢管!铁网!全搬过来!”
他又指向另一个助理:“你!去找五金店!买最便宜的白色油漆!越多越好!还有反光膜!最便宜的那种!”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废墟中快速走动,指着穹顶的破洞、斑驳的墙壁、废弃的机器残骸,语速飞快地布置着任务,每一个指令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化腐朽为神奇的想象力!
严浩翔站在原地,看着贺峻霖那突然爆发的、带着怒气和狠劲的指挥姿态,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那层温和的假面彻底撕碎后,露出的这份近乎偏执的韧性和爆发力……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舞台中央那个冰冷的金属囚笼旁,拿起工具,开始加固焊接点。铁锤敲击钢铁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厂里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接下来的日子,废弃工厂变成了一个疯狂运转的工地。没有专业的设备,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没有足够的灯光,就用廉价的射灯和反光膜制造特殊的光影效果。没有高清投影仪,贺峻霖就带着新人助理,用最笨的办法,在巨大的白布上手工绘制动态背景,再用多台低流明投影仪叠加投射,制造出扭曲、破碎的视觉效果。他甚至从废品站淘来几块巨大的、布满划痕的有机玻璃,利用其折射特性,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光影迷宫。
严浩翔则负责音乐和舞台结构的硬核部分。他把自己关在工厂角落临时搭建的简陋录音棚里,反复打磨那首《囚笼》。刺耳的工业噪音、撕裂的人声采样、压抑的旋律中偶尔迸发出的、如同困兽嘶吼般的高音……他将自己所有的愤怒、挣扎、对母亲的思念和对薇姐的恨意,都倾注在这首曲子里。同时,他亲自带着工人,改造舞台结构,焊接钢架,调试那个象征着囚禁与挣扎的金属囚笼的升降装置。
两人各司其职,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油漆、汗水、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冲突依旧不断:
贺峻霖认为某个光影效果需要调整,严浩翔觉得浪费时间,直接冷脸:“没时间!按原计划!”
严浩翔要求某个音效在特定时间点配合囚笼升起,贺峻霖调试灯光时发现时间对不上,气得摔了手里的激光笔:“你音乐时长又改了为什么不提前说?!”
预算再次告急,贺峻霖焦头烂额地算账,严浩翔却坚持要更换一批更耐用的线材:“这点钱都省?等着演出时短路起火吗?!”
每一次冲突都如同火星四溅,但奇怪的是,争吵过后,两人又会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埋头苦干。贺峻霖不再像以前那样强撑着温和假面去圆场,而是直接怼回去,甚至摔东西;严浩翔的刻薄依旧,但那些“废物”、“滚蛋”的辱骂似乎少了一些,更多是冰冷的指令和不容置疑的要求。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无声中滋生。
工作默契的萌芽:
当贺峻霖在调试一组极其复杂的光影叠加时,严浩翔会默默关掉录音棚的音响,避免干扰。
当严浩翔在囚笼上焊接一个关键节点时,贺峻霖会下意识地调整旁边一盏射灯的角度,避免强光直射他的眼睛。
一次深夜调试,贺峻霖胃痛发作,脸色惨白地蹲在角落。严浩翔路过,脚步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几分钟后,一瓶温热的胃药和一瓶矿泉水被粗暴地扔在他脚边。
无声的认可:
某天,贺峻霖用廉价的材料在穹顶破洞下制造出了一束近乎完美的“圣光”效果。严浩翔站在光束下,抬头看着那束穿透黑暗的光,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走向录音棚,只留下一句:“还行。”
当贺峻霖用叠加投影和手工绘制的背景布,硬生生在幕布上投射出扭曲挣扎、极具冲击力的影像时,严浩翔站在台下,看着那画面,眼神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敲击着《囚笼》的节奏。
疲惫中的靠近:
一个通宵工作后的凌晨,两人累得瘫坐在舞台边缘的钢架上,各自捧着一碗泡面。工厂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机器低沉的嗡鸣。没有交流,只有沉默的咀嚼声。月光透过破洞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紧绷的敌意似乎暂时消散,只剩下共同对抗绝境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喂,” 严浩翔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贺峻霖放在旁边的平板,屏幕上是他刚画好的一个动态光效设计图,“囚笼升到最高点,光束变红那个效果……时间点再提前半秒。”
贺峻霖愣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或追问,只是默默拿过平板,修改了参数。“嗯。”
工厂外,张姐的冰封千里依旧。工厂内,冻土之下,两颗被迫捆绑在一起、互相碰撞摩擦的灵魂,在巨大的压力和共同的敌人面前,那层坚冰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坚韧的东西——也许是生存的本能,也许是共同目标的引力,也许是……一丝对彼此能力的、不情愿的认可——悄然融化。一丝微弱的星火,在冰冷的钢铁废墟中,无声地摇曳着,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