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改造工程进入了最疯狂的冲刺阶段。空气中弥漫着焊枪的焦糊味、油漆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近乎燃烧的紧张感。
贺峻霖几乎住在了工厂里,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烟熏妆,胃药成了他随身携带的必需品。
他像着了魔一样,指挥着寥寥几个助理,用最廉价的材料、最笨拙的方法,在冰冷的钢铁废墟上编织着光影的魔法。
严浩翔同样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录音棚里日夜不息地传出压抑、撕裂的音乐片段,每一次修改都带着近乎自虐的打磨。舞台中央那个巨大的金属囚笼,在他的反复调试下,升降的轨迹终于变得精准而沉重,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金属撞击声。
两人依旧鲜少交流。冲突依旧存在。但那种碰撞,似乎不再仅仅是纯粹的敌意和发泄。更像是在高压下,两块棱角分明的顽石,在不断的摩擦中,被迫寻找着最契合的咬合点。
日子在汗水、争吵、沉默和偶尔闪现的默契中飞速流逝。距离首演只剩最后三天。
首演前的最后一次全要素联排。
废弃工厂被临时搭建的灯光照亮。巨大的投影幕布上,贺峻霖手工绘制的、扭曲挣扎的影像在叠加投影下呈现出惊人的视觉冲击力。穹顶的破洞处,利用廉价射灯和反光膜制造的“圣光”效果,在特定时刻精准落下,如同神谕。
舞台中央,冰冷的金属囚笼在严浩翔亲自编写的程序控制下,随着《囚笼》音乐的起伏,沉重地升降、旋转。
贺峻霖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在调光台上飞快地滑动,眼神专注得如同鹰隼。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胃部的隐痛被巨大的精神压力暂时压制。严浩翔站在舞台侧翼的阴影里,戴着监听耳机,闭着眼,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晃动,仿佛与整个舞台融为一体。
音乐进入高潮!压抑的工业噪音、撕裂的人声采样、如同困兽嘶吼般的高音骤然爆发!囚笼猛地升至最高点!贺峻霖猛地推上推杆!一束刺目的红光如同鲜血般从囚笼顶端倾泻而下!同时,侧翼的光影迷宫中,那盏暗红色的“心脏”灯光疯狂闪烁!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扭曲的影像瞬间爆裂!整个舞台仿佛在燃烧!在毁灭!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音乐戛然而止!囚笼轰然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余音在空旷的工厂里久久回荡!
死寂。
几秒钟后,控制台和舞台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掌声——来自那几个同样熬红了眼的助理和工人。他们被这充满原始力量、痛苦挣扎与毁灭美感的表演彻底震撼了!
贺峻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虚脱。他扶着控制台,看向舞台中央那冰冷的囚笼,又看向侧翼阴影里的严浩翔。
严浩翔缓缓睁开眼,摘下了耳机。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音乐被完美演绎的满足,有舞台效果超出预期的震动,更有一种……仿佛将自己最深的伤口和最痛的嘶吼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他抬起眼,隔着整个舞台的距离,目光与贺峻霖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没有笑容。甚至没有点头。
但那一刻,在震耳欲聋的寂静中,在弥漫着汗水与铁锈气息的空气里,在刚刚经历了灵魂撕裂般表演的舞台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无需言说的理解与认可,如同微弱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传递。
严浩翔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转身,走向后台。
贺峻霖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胃部的疼痛瞬间反扑!他猛地捂住胃部,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成功了。至少,这个舞台,成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联排成功的短暂喜悦和疲惫中时,一场致命的危机,正悄然降临。
深夜。贺峻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工厂角落临时隔出的休息室。他刚想躺下,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来自他老家的号码!
贺峻霖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接通电话。
“喂?是小霖吗?”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但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恐和哭腔!
“小霖!刚才……刚才有几个人闯到家里来了!凶神恶煞的!说是你爸在澳门欠了他们老板的钱!找不到你爸,就来找我们要!把你爸留下的东西都砸了!还……还推了我一把!我……我摔倒了……小霖!我害怕!他们说明天还来!怎么办啊小霖?!”
贺峻霖的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眼前发黑,胃部一阵剧烈的绞痛!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泛出青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姐!是张姐!她真的动手了!她派人去骚扰他妈妈了!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冲出休息室,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空旷冰冷的工厂里狂奔!他要找严浩翔!他要……
就在他冲到舞台区域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只见舞台中央,那个象征着他们所有心血和挣扎的金属囚笼,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歪斜着!支撑囚笼升降的、最关键的液压支撑杆——竟然被人从中锯断了!断口处光滑平整,显然是被人用专业工具恶意破坏!
而在囚笼冰冷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张被揉皱的、沾着油污的照片!
贺峻霖踉跄着冲过去,颤抖着捡起照片!
照片上,是几幅被随意堆放在阴暗潮湿仓库角落的画作!画布边缘已经发霉卷曲,颜料剥落!其中一张特写,正是那幅《荆棘玫瑰》素描本上玫瑰的油画原作!娇艳的玫瑰花瓣上,赫然沾染着大片刺目的、如同霉斑般的污渍!
照片背面,用猩红的马克笔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玫瑰凋零,囚笼已断。首演?笑话!签,还是死?”
落款处,画着一个滴血的、扭曲的玫瑰图案!
贺峻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胃部的剧痛如同刀绞!他死死攥着那几张照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母亲惊恐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囚笼被毁的惨状就在眼前!照片上母亲遗作被玷污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心脏!
绝望!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严浩翔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冲了过来。当他看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贺峻霖,看到那被锯断的液压杆,再看到贺峻霖手中那几张刺目的照片时——
“轰——!”
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怒火,如同火山般在严浩翔眼中轰然爆发!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钢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张!婷!——!” 一声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充满刻骨仇恨的咆哮,撕裂了工厂死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