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严浩翔的眼睫再次颤动了一下。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睁开眼，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喉咙里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胸口闷得发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骨下方缝合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身体沉重得像被巨石压住，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
但意识，却异常清晰。
他能感觉到手腕上那只手的温度和重量。能听到身边那人清浅却带着疲惫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贺峻霖身上的、混合着汗水、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干净气息的味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睁开眼。视线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床边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贺峻霖趴在那里，侧脸对着他。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微微泛红，嘴唇有些干裂。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或强撑镇定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毫无防备的疲惫和脆弱。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他自己胃痛时咬破的）。
严浩翔的目光在那张疲惫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有身体剧痛的折磨，有对薇姐刻骨的恨意，有对丁程鑫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酸涩感？
他记得废弃加油站冰冷的雨水，记得黑洞洞的枪口，记得那不顾一切扑过来的身影……记得自己咳出的鲜血染红了贺峻霖的衣襟……记得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别死”……记得他紧紧握住自己冰冷的手，说“回家”……
这个他曾经鄙夷为“假面”、“废物”、“麻烦精”的人……在生死关头，用身体挡在了他前面。在他昏迷不醒时，守在这里，握着他的手……
严浩翔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想开口，想叫醒他，想问他……想说什么？道谢？他严浩翔从不说谢。道歉？为了那句“滚”和“你不配”？他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移动着自己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动作僵硬而笨拙，仿佛每一寸移动都耗尽了力气。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贺峻霖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感仿佛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贺峻霖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严浩翔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仿佛做贼被抓了现行！但贺峻霖并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他的存在。
严浩翔僵在那里，不敢再动。指尖那微弱的触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看着贺峻霖沉睡的侧脸，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带着依赖意味的紧握，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柔软情绪，如同破冰的春水，悄然浸润了他冰冷坚硬的心防。
他不再试图收回手，也不再试图触碰。只是任由贺峻霖那样握着，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睡颜上。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仪器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由墨蓝转为灰白，第一缕晨光悄然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病床前的地板上。
贺峻霖的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意识还有些混沌，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然后，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握着严浩翔的手腕！
他像被烫到一样，瞬间松开手！慌乱地抬起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严浩翔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暴戾或嘲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贺峻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是尴尬？是紧张？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严浩翔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贺峻霖，看着他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看着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慌乱。晨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仿佛融化了最后一丝冰封。
沉默在晨光中流淌。没有言语，没有解释。只有彼此眼中清晰映出的倒影，和空气中无声流淌的、如同晨光般微暖的……靠近。
贺峻霖看着严浩翔苍白却平静的脸，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肩头包扎的纱布……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再次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小心翼翼：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严浩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回应。
他没有说“疼”或“不疼”，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用刻薄的话语刺回去。只是那样一个简单的、微小的动作，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贺峻霖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贺峻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带着疲惫，却如同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他憔悴的脸庞。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然后走到床头柜边，拿起水杯和棉签。
“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性的询问，“我……帮你润润嘴唇？”
严浩翔看着他手中的棉签，又抬眼看了看他带着询问和一丝紧张的眼睛。沉默了几秒，他再次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贺峻霖的心头微微一松。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棉签沾了温开水，动作轻柔地、如同对待易碎珍宝般，湿润着严浩翔干裂的嘴唇。他的动作很专注，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严浩翔闭着眼，感受着那轻柔的触碰和温水的滋润。喉间的灼痛似乎缓解了一丝。他没有抗拒，也没有再睁开眼。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在棉签轻柔的触碰下，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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