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谪仙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石板路，将临安市的飞檐翘角染得愈发幽深。街角茶馆里，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讲"神女显灵"的故事，满堂茶客听得入神，偶尔有人望向窗外，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那个穿白衣的青年身上。

他坐在茶馆屋檐下的竹椅上，一身素白长衫纤尘不染，仿佛方才穿过雨巷时连风都绕着他走。眉眼清俊得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偏偏气质又淡得像山间流云，让人看不透深浅。有人问他姓名，他只笑笑说"姓白"，再问便不答了。

靠近他的茶客总说奇怪，明明街上人来人往，雨丝带着凉意，可坐在他附近，心里就莫名静下来，连前日和邻里争执的火气都散了。有哭闹的孩童被母亲抱到他身边，竟也乖乖止了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指尖转着的那枚玉扳指。

白君听着茶馆里的议论，指尖的玉扳指停了停。这几日在临安游走，他发现家家户户门楣上都挂着小小的神像牌位，画的是披霞戴冠的女子，落款写着"神女娘娘"。街角巷尾的香火铺里，供奉神女的香烛卖得最俏，连乞丐碗里都插着半截残香，说是求神女保佑能多讨几个铜钱。

"听说了吗？城西张屠户家的小子前日落水，就是对着神女庙的方向叩了三个头，自己浮上来了！"

"我家婆娘上月生不出娃，去庙里烧了三炷香，这不上个月就有喜了？"

"要我说啊，还是神女娘娘灵验，比从前供奉的观音菩萨管用多了。"

白君起身时，竹椅轻得没发出半点声响。他沿着青石板路向西走，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透出点昏黄的光。城西那座神女庙是半年前突然建起的，原本是片荒地，一夜之间就立起了朱红庙宇，飞檐上的铜铃日夜不歇地响，声音却总带着点说不出的怪异。

庙门没关，里面香火鼎盛，烟雾缭绕得几乎看不清神像。白君踏进门时，几个正在添香油的善男信女突然静了静，下意识地往两边退了退，仿佛他周身的气场推开了缭绕的烟气。

供台上的神女像比百姓家里的牌位精致得多，鎏金的衣袂垂落，脸上带着悲悯的笑，可那双琉璃眼珠在香火里转动时，却闪过一丝极淡的戾气。白君抬眼望向神像头顶的横梁，那里盘踞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正随着香火的烟气一点点渗入跪拜者的头顶。

他走到香炉边，指尖轻触那些燃烧的香烛，眉头微蹙。这不是凡间香火，是被施了术法的"噬愿香"，信徒每求一个愿，就要被吸走一点精气神，日积月累，整座城的人都会变得浑浑噩噩，最后成了这邪物的养料。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是来求神女娘娘保佑的吗？"一个穿灰布道袍的庙祝走过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白君身上打转。

白君没看他，目光落在神像底座刻着的繁复花纹上，那是上古邪仙才会用的聚阴阵。"她不是神女，"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是百年前被镇压在阴山的邪仙，名唤'骨媚'。"

庙祝的笑容僵在脸上，周围的信徒也炸开了锅："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呢！"

"敢污蔑神女娘娘，是不想活了吗？"

白君指尖的玉扳指突然亮起一层温润的光，原本嘈杂的庙宇瞬间安静下来，那些被黑气侵扰的信徒只觉得心头一松，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她百年前修炼邪术，吞噬了三座城镇的生魂，被太上老君以炼丹炉炼化，只剩一缕残魂逃脱，"他缓缓道，"如今借凡人香火重聚形体，用'噬愿香'收集生魂，是想在七月十五鬼门开时，彻底冲破三界结界。"

话音刚落，供台上的神女像突然裂开一道缝，那张悲悯的笑脸扭曲起来，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庙祝发出一声尖叫，化作一缕黑烟钻进神像里。整座庙宇开始震颤，横梁上的黑气翻涌着凝聚成一个披散长发的女子虚影，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你是谁？"虚影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蚀骨的寒意。

白君依旧站在原地，白衣在翻腾的黑气中纹丝不动。"一个过客，"他淡淡道，"看不得有人搅乱这人间安宁。"

黑气猛地扑过来，却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弹开。白君抬手，指尖玉扳指发出的光芒越来越盛，那些被吞噬的生魂从黑气里挣脱出来，化作点点荧光，在他身边盘旋成一道光带。

"你...你是..."邪仙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恐惧。

白君没回答，只是指尖轻弹，光带如流水般涌向那团黑气。庙宇里响起凄厉的惨叫，神像寸寸碎裂，最后化作一捧黑灰，被穿堂而过的风吹散。

烟消云散后，庙宇恢复了平静，只剩满地香灰和呆立的信徒。有人揉着发沉的脑袋，想起自己这半年来的浑噩，忍不住后怕。

白君走出庙宇时，天边的昏黄已经褪去，露出一弯新月。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星辰的位置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偏移。骨媚只是个开始，三界结界松动的迹象，他在很多地方都感觉到了。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问他要去哪里。白君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踏上青石板路，身影很快融入月色里，只留下淡淡的草木清香。

至于他是谁，没人知道。只知道有个穿白衣的青年，自称白，带着一身安宁的气息，在这人世间走走停停，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他的身影。而那即将笼罩三界的黑暗，似乎也因为这个身影的存在，多了一丝被阻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