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西街的檐角上。白踏着渐浓的夜色走过青石板路,衣袂扫过墙角的青苔,带不起半分尘埃。他的白衫比月色更清,面容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看不真切,只觉得周身的气息冷得像山巅的积雪,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疏离。
他停在西街尽头的那片树林前。晚风穿过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近乎腐烂的草木气息——那是妖气,藏在湿润的泥土和繁盛的枝叶间,浓得化不开。
最近半月,城里失踪了七个孩子,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失踪前毫无征兆,只在各自的社交账号里留下过与一个叫“树先生”的用户的聊天记录。那些对话大多暧昧又诡异,“树先生”会说林间的花如何开,夜里的风如何唱,说要带他们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那里永远是春天。
白的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白光从他袖中溜出,像条小蛇般钻进树林深处。片刻后,那白光折返,在他掌心化作几个模糊的影子——是那些失踪的孩子,他们被某种力量束缚着,气息微弱。
他不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如一片羽毛般飘进树林。越往深处走,那股甜腻的妖气越重,树木也愈发密集,枝叶交错着遮天蔽日,连最后一点天光都被挡在了外面。
就在一片相对空旷的林间空地,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也是一身白衣,背影挺拔,站在空地中央。月光不知从何处漏下一缕,恰好落在他身上,却照不亮他的轮廓,反而让他周身的空气扭曲起来,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
而更让白瞳孔微缩的是,那人的手臂并非血肉,而是无数条细长、翠绿的树枝,树枝上还长着鲜嫩的叶片,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红光。那些树枝像有生命的蛇,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七个孩子,孩子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生气正顺着树枝一点点被吸走,融入那白衣人的身体里。
孩子们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林间的雾气,彻底消失。
“以童稚之魂,补自身精元,”白的声音响起,清冷如玉石相击,打破了林间的死寂,“树妖,你修行千年,竟堕落到如此地步。”
那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脸竟与白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清俊,同样的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只是他的眼底没有白的澄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墨绿,像古老森林深处的寒潭。
“非我堕入邪道,”树妖的声音带着枝叶摩擦般的沙沙声,他看着白,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是这人间的‘生气’,唯有这般鲜活的,才最补啊。你看他们,多愿意跟我来,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永恒的春天。”
他说话间,缠绕着孩子们的树枝收得更紧了,一个孩子发出微弱的呻吟,身体又透明了几分。
白的眼神冷了下来,周身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心凝起一团莹白的光,那光芒越来越亮,照得整片树林如同白昼,妖气在白光中滋滋作响,像被灼烧的蛛网。
“同为异类,何必相逼?”树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墨绿的眼底翻涌着戾气,“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护得了他们一时,护得了一世吗?”
他话音未落,更多的树枝从他身后疯长出来,如同骤然升起的密林,带着尖刺和毒液,铺天盖地般朝白卷去。
白的身影在树枝的缝隙中穿梭,白衣翻飞,宛如谪仙临世。他指尖的白光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剑气,所过之处,树枝应声而断,绿色的汁液溅在地上,发出刺鼻的气味。
“我护不住一世,”他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清冷却坚定,“但此刻,你休想伤他们分毫。”
月光下,两道白衣身影在林间缠斗。一个是清冷出尘的守护者,一个是被欲望吞噬的树妖。枝叶断裂的脆响,白光炸裂的轰鸣,还有孩子们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诡异的夜章。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枝叶,照在空地上时,缠斗终于停歇。
树妖的身影已经消散,只留下一地枯萎的枝叶和一滩腥臭的绿液。那些缠绕着孩子的树枝也化作了飞灰。
白走到孩子们身边,指尖轻拂过他们的眉心,一缕柔和的白光注入他们体内。孩子们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呼吸也变得平稳。
他站起身,望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衣袂在晨风中轻轻摆动。林间的妖气已经散去,只剩下草木清新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晨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些被救的孩子,日后偶尔会在梦里看见一片树林,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人,像雪,像月,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