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疑云

清河镇的雾气，是带着颜色的。

不是寻常晨雾的乳白，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灰，像被揉皱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路上，也压在镇民的眉眼间。白踏入镇子时，衣襟被风掀起一角，素白的衣料在灰雾里像一捧碎雪，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是循着那股阴邪之气来的。那气息浓得化不开，像浸了毒的墨，从清河镇的每一处缝隙里往外渗，带着怨毒与不甘，几乎要将这片天地都染透。

镇民们在雾里走动，动作迟缓得像提线木偶。卖早点的掌柜面无表情地揉着面团，面杖敲在案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节奏刻板得诡异；挎着篮子的妇人目不斜视地走过，篮子里的蔬菜蔫得打了卷，她却仿佛看不见；几个孩子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着重复的圈，眼神空洞，没有一丝孩童该有的光。

白停下脚步，指尖微动。他能感觉到，这些躯壳里是空的，像是被抽走了最关键的东西。不是死了，却比死更像傀儡。是魂魄，被硬生生从身体里剥离，又以某种方式困住了。

夜幕降临时，雾气并未散去，反而更浓了些，连月光都穿不透。阴邪之气在此刻达到顶峰，像有了生命般，朝着镇子边缘的那条河汇聚。白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掠，循着那气息来到河边。

河水是墨色的，连星光都照不亮半分，水面平静得像一块蒙尘的镜子。白凝视着河面，眉头微蹙——那里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波动着阴冷的灵力，将河水与外界隔绝。结界之内，无数细碎的光点浮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是被束缚的魂魄，在无声地哀嚎。

就在这时，河面泛起一圈涟漪，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升起。那是个女鬼，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脸色青白，眼神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恨意。她与白遥遥相对，同样的白衣，却一个清冷如谪仙，一个怨毒如厉鬼。

“是你在窥探？”女鬼的声音像冰锥划过玻璃，刺耳又冰冷，“这些人的魂魄，都在这河里。”她抬手，指向墨色的河水，“是我封的。”

白没有说话，只是周身泛起淡淡的白光，灵力如潮水般涌向女鬼。他看得出，这女鬼怨气极重，道行却不算顶尖，能布下这等结界，多半有外力相助。

缠斗片刻，白指尖凝起一道清光，点在女鬼眉心。女鬼身形一滞，眼中的恨意褪去些许，露出一丝茫然。“我叫清婉……”她喃喃道，声音带着哭腔，“我丈夫走得早，我一个人守着家……那天，村西头的王二愣子闯进我家，他……”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天，邻居家的张婆子正好撞见那一幕，却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是她勾引男人。张婆子在镇上颇有威望，一番添油加醋的宣扬后，镇上的人都信了。他们堵在她家门口，骂她是狐狸精，撕扯她的衣服，将她拖到河边，像丢弃一件垃圾似的，把她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清婉的声音又变得尖利起来，“我死得不甘心！我要他们陪着我，永远困在这河里，永世不得超生！”

白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淡淡的黑色印记，形状诡异，隐隐散发着与河中断绝相似的邪气。“你这印记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是不是有人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对你说过什么？”

清婉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掉进河里后，好冷，好恨……然后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能感觉到他们的魂魄，能把他们抓进来……”

白心中了然。这是被邪仙操控了。邪仙利用她的怨气增强她的力量，让她在此布下结界，困住这些魂魄，一来可以积攒阴邪之力，二来或许还有别的图谋。

他不再犹豫，指尖清光流转，轻轻按在清婉手腕的印记上。清光如温水般渗入，黑色印记像冰雪遇热般慢慢消融。随着印记消失，清婉身上的戾气也渐渐散去，眼神变得越来越平静。

“谢谢你……”她看着白，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好像……不那么恨了……”

白点点头，轻声道：“尘缘已了，去吧。”

他抬手一挥，一道柔和的白光包裹住清婉的魂魄，也笼罩了河中的无数魂魄。白光缓缓升起，穿透雾气，消失在夜空里。河面上的结界悄然破碎，墨色的河水渐渐恢复了清澈，倒映出皎洁的月光。

清河镇的雾气，在第二天清晨散去了。镇民们从恍惚中醒来，对之前的事毫无记忆，只是觉得神清气爽，镇上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只有白，早已离开了清河镇，身影消失在远方的晨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