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药草气混杂着陈木的涩味,沉甸甸地压入肺腑。油灯的光晕在黎迟苍白的面容上跳跃,将他与黎簇相似的眉眼勾勒出更深的轮廓,却也映出了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黎簇站在床前三步远的地方,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裤兜里那封皱巴巴的信仿佛在发烫,灼着他的皮肤。
最终还是黎迟先打破了沉默。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把你养得……很好。”这个“他”指代得模糊,却又心照不宣。
黎簇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精准地刺中。他强迫自己稳住声音,目光锐利地盯住床上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是我哥哥?我父亲从未提过……”
“黎一呜。”黎迟轻轻吐出这个名字,看到黎簇骤然收缩的瞳孔,他继续道,“他左肩有一块烫伤,是替你挡了灶上滚开的药壶留下的”
黎簇的脸色霎时白了。父亲的名字、那块只有家人知道的旧疤、这细节像一把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紧锁的门,也动摇了坚实的怀疑壁垒。他喉头干涩:“……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黎迟的眼睫颤了颤,缓缓闭上,又艰难地睁开,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奈:“黎族避世,非存亡之际,不得扰在外血脉。而我……”他轻微地咳嗽起来,气息急促,好一会儿才平复,“我所中之毒,名为‘逝喘’,源于族中守护之物反噬。历代族长……皆难逃此劫。我的时间……不多了。”
“族长?”黎簇捕捉到这个词汇,眉头紧锁,“那封信说……要我继任?”
“是。”黎迟的目光变得凝重而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黎族守护的并非寻常之物,它与青铜门后的终极息息相关,甚至……比张家所知更为久远和核心。族中长老以血脉和占卜之术推演,你是下一任唯一的、也是必须的人选。”
黎簇感到一种荒谬的压力当头罩下:“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守护!什么终极!我只想……”
“只想回雨村,守着你那个吴邪。”黎迟替他说完,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切的、近乎悲凉的了然,“‘逝喘’之毒,无情无解。但它有一个特性……至亲至爱之情,会是它最好的食粮,同时你的感情也会杀死我。阿簇,你若回去,于我而言……也是催命符。”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黎簇的心脏。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木桌,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想起信上那句冰冷的“抛弃情爱”,原来并非仅仅是责任的要求,竟还关乎床上这个自称他哥哥的人的生死?
“为什么……是我?”黎簇的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命运选中了你。”黎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消耗他仅存的生命力,“黎族……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他缓缓向黎簇伸出手,那手腕瘦削得惊人,皮肤下的青筋清晰可见,指尖却在微微颤抖,“留下……阿簇。为了……家族。”
黎簇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象征着血脉与责任的手,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雨村那个等他回家的人,那双他曾不忍辜负的眼睛。
吊脚楼外,夜风穿过山谷,吹动檐下的青铜铃,却未发出丝毫声响。仿佛整个黎族,都在屏息等待他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