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早已默契地走到前方十几米处,为他们留下空间,却又保持着随时可以回援的距离。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轻松许多,尽管三人身上都带着伤,精神却不再紧绷。
当雨村那熟悉的屋檐出现在视野中时,胖子正焦急地等在村口,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的身影,尤其是被张起灵半扶着、脸色苍白的吴邪,以及紧跟在吴邪身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却眼神始终黏在吴邪身上的黎簇,胖子立刻冲了上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呐!可算回来了!”胖子的大嗓门带着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你说你们一个个的,尽干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儿!这要是缺了胳膊少了腿,胖爷我这心呐……”他一边絮叨着,一边赶紧上前搭把手,目光在吴邪和黎簇之间逡巡,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到吴山居,温暖的空气和熟悉的药香包裹了众人。吴邪被按在椅子上,接受胖子略显粗鲁但熟练的伤口处理。黎簇就站在一旁,紧抿着唇,看着吴邪背上那狰狞的新旧伤疤,眼神复杂。当酒精触碰到较深的伤口,吴邪肌肉下意识绷紧时,黎簇的拳头也握得死白。
“小子,别杵那儿跟个门神似的。”胖子头也不抬地说,“去,烧点热水,再找点干净布来。”他这是在给黎簇找点事做,缓解他那无处安放的焦虑。
黎簇愣了一下,立刻转身去了,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夜里,吴邪因为伤口发起了低烧,睡得并不安稳,时而会无意识地呻吟或惊醒。黎簇坚持守在他床边,用湿毛巾笨拙却小心地替他擦拭额头的虚汗。黑暗中,吴邪偶尔会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少年紧绷的下颌线和专注的神情。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但紧绷的身体会微微放松一些。
后半夜,吴邪的烧终于退了,沉沉睡去。黎簇却毫无睡意,他坐在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床沿,听着吴邪平稳的呼吸声,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吴邪安静的睡颜上,黎簇看着看着,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微妙而平衡的氛围在吴山居弥漫开来。吴邪的身体逐渐恢复,黎簇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他没有再提回黎族寨子的事,吴邪也默契地没有问。仿佛之前那场生死冒险和雪山中的对话,已经为他们之间确立了一种新的、无需言说的规则。
黎簇不再像刺猬一样动不动就竖起尖刺,但对着吴邪时,语气依旧算不得多好,只是那尖锐中多了些别的东西。比如,他会一边嫌弃吴邪泡的茶味道太淡,一边顺手拿走茶杯去重新沏一壶浓的;会在吴邪又对着电脑熬夜查资料时,直接过去拔掉电源,硬邦邦地甩一句“找死别死我眼前”;还会在吃饭时,默不作声地把胖子做的比较油腻的菜挪到离吴邪远点的地方,换上一碟清淡的。
吴邪对此通常只是挑挑眉,或者无奈地叹口气,却很少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呵斥或冷淡以对。有时被黎簇惹毛了,也会回呛几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让原本有些沉寂的吴山居多了不少“烟火气”。胖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煽风点火,被张起灵用眼神制止后,便嘿嘿一笑,继续扒饭。
张起灵依旧沉默,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稳定力量。他会留意黎簇偶尔望向窗外时一闪而过的忧虑——那或许是对黎迟和黎族现状的牵挂,也会在黎簇独自对着院中那棵老树发呆时,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一罐冰啤酒。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但无论是吴邪还是黎簇都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问题——黎族的责任、“逝川”的反噬、以及那份过于沉重复杂的情感——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暂时搁置了。就像埋在雪下的种子,只等一个契机,或许就会破土而出。
这个契机来得比想象中快。
一天下午,解雨臣突然到访。他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和吴邪、张起灵在书房里谈了许久。黎簇本能地感到不安,借口送茶水的机会在门口停留了片刻,隐约听到了“汪家残部”、“异动”、“古潼京附近”等零碎的词句。
当解雨臣离开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黎簇一眼,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让黎簇非常不舒服。
晚饭后,吴邪将黎簇叫到院中。月色很好,如同他们在沙漠中共度的那些夜晚。
“黎簇,”吴邪开门见山,声音平静,“解雨臣带来消息,古潼京附近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迹象,有迹象表明,可能和……黎族守护的某些东西有关。”
黎簇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黎族的“平衡”与外界,尤其是与古潼京这样的地方,终究是息息相关的。他哥哥黎迟和族老们试图用“归寂”吴邪的方式来维持的平静,恐怕已经被打破了。
“你怎么想?”吴邪看着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到他心底去。
黎簇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醒:“我要回去一趟。”
这一次,他没有冲动,没有赌气,而是冷静的分析:“如果真和黎族有关,我必须回去弄清楚。我哥……黎迟的状况,还有族里的态度,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吴邪,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但这次,我不是要和你划清界限。吴邪,你得帮我。”
吴邪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又成长了许多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他看到了黎簇眼中的责任,也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他缓缓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不行!”黎簇立刻反对,“黎族现在情况不明,你去了太危险!那些族老……”
“正是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吴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别忘了,在雪山里,我们说过什么。”——以后的路,不管多难,得一起走。
黎簇噎住了,他看着吴邪,吴邪也回望着他,眼神平静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那一刻,黎簇明白,他再也无法将这个人推开,也……不想再推开了。
几天后,一切准备就绪。这一次,不再是吴邪孤身涉险,也不是黎簇独自回归。张起灵和胖子自然会一同前往,而解雨臣和黑瞎子也会在必要时提供远程支援。
出发的前夜,黎簇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繁星,心中不再有迷茫和恐惧,只有一种即将面对命运的沉重与决心。吴邪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壶酒。
“怕吗?”吴邪问,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黎簇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抹了把嘴,看向吴邪,嘴角勾起一个略带痞气的弧度,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怕个鸟。反正……”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却异常清晰,“这次有你陪着。”
吴邪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拿起另一壶酒,和黎簇的轻轻一碰:“嗯。”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开,像是某种盟约的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