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哪怕是一只萤火虫喜欢上月亮,它也会想把自己所有的光都给它。跟喜欢的人多强大没关系,这是跳动不止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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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夜的荆州城,被星子般的灯火点燃。秦淮河浮着千万盏莲花灯,烛光摇曳,晕开一片暖金与嫣红的水色长卷。空气中浮动着糖人甜腻的焦香、脂粉的暖香,还有河岸草木蒸腾出的湿润水汽,丝丝缕缕,织成一张盛大而迷离的网
柳云卿走在喧嚣的人潮里,身边是燕迟、秦莞、岳凝和魏言之。流光溢彩映着她素净的侧脸,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她像一株开在闹市的白玉兰,喧嚣是她的背景,却无法真正沾染她的静气。
秦淮河畔,人声鼎沸处稍显空旷。燕迟递来一盏素白的莲花河灯,灯芯已燃,暖黄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柳云卿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指节。那触感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燕迟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稳稳将灯放入她掌心。指尖相触处,有细微的暖意残留。两人并肩立于水边,将灯轻轻放入浮光跃金的河面。灯火悠悠远去,载着无声的心事,融入那片流动的光河。燕迟的目光掠过河面,最终落在她映着灯火的侧颜上,久久未移
岳凝卿卿 快看那个!
岳凝活泼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她拉着柳云卿挤到一个挂满彩绸灯谜的摊子前。她踮起脚尖,指着一个八角走马宫灯下的谜面
岳凝‘残月弄影云脚下’——打一字!
柳云卿凝眸思索片刻,轻声道
柳云卿‘能’字?
岳凝哎呀 对啦!卿卿真聪明!
岳凝欢呼一声,猛地转过身来,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几乎贴上柳云卿的侧颈。她凑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带着少女独有的甜香,羽毛般拂过柳云卿敏感的耳廓和颈侧肌肤
那气息温热而突然,柳云卿颈侧的皮肤瞬间掠过一阵细微的战栗,她不自觉地微微偏了偏头
岳凝犹自未觉,只顾着兴奋地取下赢来的小彩头——一枚精致的玉兔捣药银簪,笑嘻嘻地别在自己发间,又凑近一步问
岳凝好看吗?
那亲昵的姿态,几乎将她圈在自己与灯架之间
柳云卿好看
秦莞不知何时已站在柳云卿身后,手里拈着一支新买的、犹带夜露的素白栀子。她声音沉静如水
秦莞(沈莞)方才路过花摊,见此花清雅,倒合郡主气质
不待柳云卿回应,秦莞已抬手,轻轻拂开她鬓边几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柳云卿温热的耳垂,随即,那支带着凉意和清香的栀子便被簪入她的发髻
秦莞的手指在发髻间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调整花枝的位置,又似乎只是留恋那柔软青丝的触感。那三息的停顿,在鼎沸人声里被无限拉长,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簪好后,岳凝才退开一步,目光落在花与人交映之处,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弧度
秦莞(沈莞)真好看
灯影迷离,人潮如织。魏言之的目光在燕迟、秦莞、岳凝身上不动声色地滑过,最后落在被那支栀子花衬得愈发清皎的柳云卿脸上。他脸上挂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喧闹
魏言之郡主,听说西市那边新搭了一座‘九霄揽月楼’,灯景堪称一绝,视野极佳,能将整个帝京的灯海尽收眼底。难得今夜,不如随我先去一观?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他特意加重了“先”字,眼神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单独邀约之意
柳云卿还未来得及回应,岳凝已兴致勃勃地接口
岳凝九霄楼?听着就好玩!卿卿我们一起去吧!
秦莞也微微颔首。燕迟则沉默地看向柳云卿,眼神深邃,似在等待她的决定
魏言之的笑容依旧完美,只是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芒。他从容地侧身,手臂一引,巧妙地隔开了秦莞和岳凝靠近柳云卿的路径,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说服力
魏言之那楼精巧,一次登顶人数有限,且需排队。不如我与云卿先行一步去占个好位置,随后再传讯告知诸位具体所在?如此,大家都能尽兴
他理由充分,姿态谦和,秦莞和岳凝虽略有迟疑,但看着涌动的人潮,也觉可行。燕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
柳云卿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魏言之的态度看似体贴,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引导。然而未及细想,魏言之已含笑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只得随着他,逆着欢乐的人流,朝相对僻静的西市方向走去。魏言之步履从容,一路指点着路旁别致的灯组,谈笑风生,仿佛真的只是为观景而来。只是,他引的路越来越偏,人声也渐渐稀疏,最终拐进了一条悬挂着稀疏彩灯、略显幽暗的长巷。巷子尽头,隐约可见一座高耸木楼的飞檐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魏言之瞧,前面便是了
魏言之指着那楼,语气轻松
柳云卿抬眼望去,那楼台极高,黑沉沉的轮廓在稀疏的彩灯映衬下,宛如蛰伏的巨兽。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心。她正欲开口询问为何此处如此冷清,魏言之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魏言之瞧我这记性,方才路过那糖画摊子,答应给永宁郡主带个兔子样式的。云卿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很快
说罢,不等柳云卿回应,他竟真的转身,步履轻快地没入了来时那条光影迷离的长巷深处,身影迅速被熙攘的人群吞没
长巷骤然空寂下来,只有远处模糊的喧嚣和头顶几盏孤灯投下的、摇曳不定的光晕。柳云卿独自站在巨大的楼影之下,夜风吹过巷子,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簌簌的轻响。那楼台沉默地压迫下来,投下浓重而冰冷的阴影。方才魏言之举动的刻意与此刻诡异的寂静瞬间串联起来,柳云卿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不对!她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魏言之消失的方向——也是人声鼎沸的主街方向——疾步追去。
刚冲出巷口,汇入主街汹涌的人潮,震耳欲聋的喧嚣便扑面而来。柳云卿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如电,急切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没有燕迟,没有秦莞,没有岳凝!魏言之更是踪迹全无!心头那点不安瞬间膨胀成巨大的恐慌。她逆着人流,凭着记忆朝刚才猜灯谜的摊位方向挤去,目光焦灼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欢笑着的脸。
就在她奋力拨开人群时,一声沉闷而怪异的、仿佛巨木不堪重负的呻吟,突兀地刺破了节日的喧腾,从她方才离开的西市方向沉沉传来!
柳云卿猛地回头。
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直刺向长巷尽头那座高耸的“九霄揽月楼”。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只见那灯火稀疏的巨楼,以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却无可挽回的姿态,朝着下方——朝着一个刚刚从旁边摊位上买完东西,正低头整理着手中物件、浑然未觉的娇小身影——轰然倾倒!
柳云卿秦莞——!!!
柳云卿的瞳孔骤然缩紧,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瞬冻结成冰。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被巨大的恐惧扼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惊悸。身体的本能早已超越了思考,足尖猛地一点湿滑的青石板,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整个人如一道离弦的白箭,撕裂喧闹的空气,朝着那灭顶之灾的阴影中心激射而去!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眼前的世界只剩下那座崩塌的巨影和巨影之下那个懵懂的身影。距离在极限的轻功下飞速缩短,她甚至能看清秦莞茫然抬起的脸上瞬间被惊惧占据的表情,能看清巨大梁柱上崩裂飞溅的木屑!
柳云卿走——!
千钧一发之际,柳云卿已扑至秦莞身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狠狠推向秦莞的后背!这一推毫无保留,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秦莞惊叫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抛飞出去,狼狈地翻滚着,堪堪摔出那片迅速扩大的死亡阴影的边缘!
而就在秦莞被推离险境的同一刹那,柳云卿自己却因反冲之力,身形不可避免地一顿,落地的位置,恰恰就在那倾泻而下的巨木残骸之下!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吞噬了一切。断裂的巨木、坍塌的砖瓦、碎裂的装饰彩绸……如同山崩海啸般砸落!烟尘冲天而起,混合着木屑碎石,瞬间弥漫开来,将一切吞噬。人群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潮水般向四周溃散逃命。
柳云卿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沉重如山的巨力狠狠砸在左小腿上!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全身,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厥。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骼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脆响。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倒在地,冰冷的青石板碎屑硌着身体,半截身子瞬间被滚落的碎木断砖掩埋。尘土呛入口鼻,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不断冲击着意识。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四周是惊恐的哭喊和杂乱的奔逃脚步声。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试图挪动被重物压死的左腿,每一次微小的尝试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冷汗顺着额角滚落,混合着灰尘,在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卿卿——!”
“卿卿——!”
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地冲破混乱奔逃的人群和弥漫的烟尘,带着惊惶欲绝的呼喊,箭一般射向这片狼藉的废墟中心。是燕迟和岳凝!
燕迟一身玄色劲装,此刻沾满灰尘,向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素来冷峻的脸上血色尽褪。他一眼就看到了半埋在断木碎瓦中、脸色惨白如纸的柳云卿,目光死死锁住她被重物压住、已洇出大片暗红血迹的左腿裤管。
岳凝紧随其后,浅粉色的裙摆沾染了污泥,簪发的玉钗歪斜,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恐慌和痛楚。
岳凝卿卿!
岳凝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柳云卿身边,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她,却又怕加重她的痛苦,只能无措地悬在半空
燕迟的动作却比他的思维更快。他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高大的身影已如疾风般卷至柳云卿身前。他单膝重重跪在冰冷的碎石地上,一手果断地探向压在她小腿上的那根粗壮断梁,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
沉重的断梁竟被他硬生生抬起寸许!另一只手迅捷如电,瞬间穿过那短暂的空隙,揽住柳云卿的腰背和腿弯
身体骤然腾空!柳云卿因剧痛而涣散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猛地拽回。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坚硬如铁却又异常滚烫的怀抱。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尘土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瞬间将她包围
燕迟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在触及她伤腿时,臂弯几不可察地放柔了力道。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在她的额发上。
燕迟抱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
柳云卿被那剧烈的颠簸和腿上的剧痛搅得头晕目眩,求生般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燕迟的脖颈,将脸埋进他坚实的颈窝。他身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竟奇异地稍稍驱散了小腿处那蚀骨的冰冷剧痛。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颈侧动脉激烈而沉重的搏动,一下下撞击着她的侧脸。
燕迟抱着她,如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却又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抱着他的所有物。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焦急跟上的岳凝,只是抱着柳云卿,迈开长腿,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安阳侯府的方向疾奔。他足下发力,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却又快如流星,将身后岳凝焦灼的呼喊、废墟的狼藉、以及整个混乱喧嚣的七夕灯会,都决绝地抛在了那片弥漫的烟尘之后
风声在耳边呼啸,街道两旁的灯火飞速倒退,拉成模糊的光带。柳云卿蜷缩在他怀里,紧搂着他脖颈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贲张的力量和奔跑带来的震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左小腿的伤处,剧痛如影随形,让她忍不住发出细微的抽气声,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
燕迟忍一忍
头顶传来燕迟压抑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他奔跑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抱着她的手臂却再次收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意志。他宽厚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传递到紧贴着他的柳云卿身上,混合着他身上松木与汗水的味道,竟成了此刻唯一的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