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记得花,花就不怕枯萎,你记得我,我就在
…………………………………………
荆州的血色迷雾尚未完全散去,柳云卿便接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的懿旨——太后凤体抱恙,思念心切,急召她回京。
安阳侯府门前,车马粼粼。大长公主拉着柳云卿的手,万般不舍,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路上小心
又狠狠瞪了一眼旁边侍立的燕迟
大长公主小七 我把卿卿交给你了!路上若让她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仔细你的皮!
燕迟身姿笔挺如松,闻言立刻躬身,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燕迟姑祖母放心,我会让白枫时刻保护卿卿
燕迟待荆州的事情了结 我就立马回京
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正与岳凝、秦莞话别的柳云卿,那眼神中的郑重与专注,几乎要凝成实质
岳凝眼圈微红,拉着柳云卿的手
岳凝卿卿,京城路远,你一定要保重!等这边事情了了,我就和小碗儿去京城找你!
她看向柳云卿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依恋,甚至带着一丝超越友谊的炽热
秦莞依旧沉静,只是递过一个朴素的青布小包
秦莞(沈莞)卿卿,里面是一些我自制的清心丸和止血散,路上或许用得上
她的目光落在柳云卿脸上,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淡淡的情思
柳云卿多谢
柳云卿接过药包,对秦莞展颜一笑,那笑容明艳照人,让秦莞也微微晃神。她又捏了捏岳凝的手,语气轻快
柳云卿好,我在京城等你们
—京城—
京城的繁华如同织金错彩的锦缎,甫一入城,便被喧闹的人声、琳琅的商铺和巍峨的宫阙所淹没。然而柳云卿尚未来得及踏入镇北侯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一道来自宫中的急旨便截住了车驾——太后凤体违和,思念心切,命永昭郡主即刻入宫侍疾。
慈宁宫内药香弥漫,气氛却因太后的病容而显得格外沉凝。柳云卿的到来,如同投入静湖的一缕暖阳,让病榻上精神恹恹的太后眼中瞬间有了光彩。
太后卿卿…哀家的乖孙……
太后挣扎着伸出手,枯瘦的手腕上套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柳云卿疾步上前,稳稳握住那只手,顺势在榻边锦墩坐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熟稔的亲昵
柳云卿皇祖母
她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憨,与荆州断案时的清冷判若两人
柳云卿卿卿回来了,您瞧,这不是好好的?您也要快些好起来,我还等着陪您去御花园看新开的魏紫呢
她指尖不着痕迹地搭上太后腕脉,虽不通医理,但常年习武对身体气血的感知远超常人。脉象虚浮无力,确是风寒侵体,忧思过甚所致,并非急症
太后好,好……
太后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连声应着,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起她离京这些日子宫里的琐事,精神眼见着好了几分
皇后带着太子燕彻也闻讯赶来。燕彻一身杏黄常服,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玉,看到柳云卿时,眼中瞬间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与倾慕,脸颊也微微泛红。
燕彻卿卿妹妹!
他快步上前,声音温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燕彻一路辛苦 皇祖母可好?
他的目光几乎黏在柳云卿脸上,那份纯粹的欢喜和藏不住的爱恋,让旁边的皇后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柳云卿太子哥哥
柳云卿起身,落落大方地行了个常礼,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天成。她抬眸一笑,那倾城的容颜让满室宫灯都黯然失色
柳云卿皇祖母方才用了些清粥,精神尚可
燕彻被她这一笑晃得失神片刻,耳根更红,连忙道
燕彻那便好,那便好。妹妹一路劳顿,不如先去偏殿歇息片刻?母后已命人备好了你爱吃的点心
他语气殷切,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柳云卿点点头,正要随宫人出去,门外传来内侍的通禀
万能NPC内侍: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怡亲王世子燕泽求见
太后泽儿来了?快宣
太后脸上笑意更深
柳云卿脚步微顿。燕泽?那个小时候总爱跟在她身后,沉默寡言却异常执拗的男孩?她记得离京前最后一次在御花园见到他,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亮。后来听闻他遭了暗算,双目失明……
珠帘轻响,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来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锦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他的面容极其俊美,轮廓分明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只是那双本该璀璨生辉的眸子,此刻却沉寂如深潭,蒙着一层黯淡的灰翳,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他的脸色带着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有些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与沉寂,仿佛将自己隔绝在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柳云卿心头微微一沉。那个记忆中眼神清亮、偶尔会对着她露出腼腆笑容的少年,竟被磋磨至此。
燕泽孙儿燕泽,叩见皇祖母,皇后娘娘
燕泽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动作精准地对着太后榻位的方向行礼,分毫不差,显然是早已将殿内布局烂熟于心
太后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
太后心疼地招手。
燕泽在侍从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太后榻前。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显示出超乎常人的方向感和空间记忆。当他走过柳云卿身侧时,一阵极淡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
柳云卿下意识地看向他。燕泽的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眸子,竟极其精准地“望”向了柳云卿所在的方向!
柳云卿心头猛地一跳。错觉?一个盲人,怎会……?
然而燕泽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空洞的视线很快又移开,仿佛刚才只是无意的停顿。他走到太后榻前,任由太后拉着他的手,声音依旧清冷无波
燕泽皇祖母凤体可安?孙儿带来一支老山参,希望能为皇祖母添些元气
太后你有心了
太后拍着他的手背,又拉过柳云卿的手,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
太后泽儿,你瞧瞧谁回来了?是卿卿啊!你最挂念的卿卿丫头!
燕泽的手在触碰到柳云卿微凉指尖的刹那,猛地一颤!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将手抽回,却又被太后紧紧按住。他苍白的面容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震惊、难以置信、一种深埋已久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隐忍。他僵在那里,身体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指尖冰凉,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柳云卿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尖传来的剧烈震动和冰冷的温度,还有那份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巨大情绪。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酸涩,主动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声音放得格外轻柔
柳云卿泽哥哥,是我,卿卿。我回来了
那一声“泽哥哥”,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燕泽沉寂的心湖深处激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他空洞的眸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碎裂又挣扎。他猛地低下头,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最终只从喉间挤出一个低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字
燕泽……嗯
那声音里蕴含的压抑情感,沉重得让柳云卿心头一窒。她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那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黑暗与孤独。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找到迷路的她,背着她走出来时,也是这般沉默,但那时他的背脊是温热的,心跳是安稳的。如今……
太后和皇后并未察觉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暗涌,只当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又说了会儿话,太后精神不济,柳云卿和燕泽便告退出来。
偏殿内,宫娥奉上精致的点心和香茗便悄然退下。殿内只剩下柳云卿和燕泽,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柳云卿看着坐在对面,腰背挺直、却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燕泽,心中五味杂陈。她斟酌着开口
柳云卿泽哥哥,这些年……
燕泽郡主
燕泽却突然打断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无波,甚至带着刻意的疏离
燕泽臣的眼睛不便,恐污了郡主视听。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
他扶着椅背站起身,动作依旧精准,却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柳云卿等等!
柳云卿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他的衣袖
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的月白锦缎,燕泽却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将手臂抽回!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的茶盏!
“哐当!”青玉茶盏摔落在地,温热的茶水泼溅开来,洇湿了柳云卿天水碧的裙摆,也溅湿了燕泽素白的袍角。
燕泽郡主恕罪!
燕泽脸色煞白,空洞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近乎狼狈的惊慌。他摸索着想蹲下收拾碎片,手指却被锋利的瓷片边缘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
柳云卿的心像是被那抹刺目的红狠狠扎了一下。她顾不得裙摆的污渍,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受伤的手指!
柳云卿别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心疼。
温软细腻的触感包裹住他冰冷带伤的手指,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燕泽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微温,感受到她因常年习武而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按在他伤口上方止血。那股清冽的冷梅幽香,比记忆中更加清晰,更加……致命。
燕泽我没事……
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想要抽回手,身体却背叛了意志,贪恋着那久违的、仿佛能将他从无边黑暗中拉出的温暖。
柳云卿从袖中取出秦莞所赠的素白手帕,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按在他的伤口上。她抬起眼,看着他近在咫尺、因失明而更显脆弱精致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空洞眸子里无法掩饰的剧烈挣扎和……一丝深埋的痛苦渴望。
柳云卿泽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柔软力量
柳云卿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觉得‘不便’。小时候你护着我,如今,也该换我护着你了
她微微用力,将包扎好的手指轻轻握在他冰凉的手心
柳云卿这伤,算我的。下次见面,我赔你一盏更好的茶
说完,她松开手,后退一步,裙摆翩然,转身离开了偏殿,留下那句带着温度的话语和淡淡的冷梅香,萦绕在燕泽死寂的世界里。
燕泽僵立在原地,手指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软和那方手帕的触感。他缓缓抬起那只被包扎好的手,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望”着柳云卿离开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那方素帕粗糙的纹理。
苍白的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最终抿成一条更加冷硬的直线。而无人看见的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冰层下,悄然燃烧起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的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