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亮不抱你,时光摧毁你,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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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新娘案的阴云尚未从荆州城彻底散去,一桩更为骇人听闻的惨案,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秦府,荆州城另一显赫世家。府邸深处,禁地紫竹林内,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被无意挖开。当第一具森森白骨被吊出井口时,挖掘的仆役吓得魂飞魄散。随后,第二具、第三具……整整十三具少女的骸骨,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枯柴,层层叠叠地堆砌在幽暗的井底。每一具骸骨上,都布满了生前遭受非人虐待留下的痕迹——断裂的肋骨、扭曲的四肢、头骨上可怖的裂痕……无声地控诉着凶手的残忍。
消息传出,整个荆州城笼罩在一片惊惧与悲愤之中。十三名花季少女,她们的冤魂似乎就在紫竹林上空呜咽盘旋,令人不寒而栗。
—秦府—
夜,深沉如墨。秦府上下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与压抑。
柳云卿的腿伤已经完全好了
她并未住在秦府,但此案牵涉之广,手段之残忍,让她无法置身事外。更深露重,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夜行衣,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仅以一支乌木簪固定。夜行衣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肢,褪去了白日里宫装华服的雍容,此刻的她,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清冷、锐利,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紫竹林深处,古木参天,竹影婆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白日里挖掘现场留下的痕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柳云卿身轻如燕,悄无声息地潜行在竹影之中,敏锐的目光扫过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突然,一阵极其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
柳云卿脚步一顿,瞬间隐入一丛茂密的紫竹之后。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那口吞噬了十三条人命的枯井旁,竟跪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采荷。
秦老夫人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看似怯懦的二等丫鬟。
此刻的采荷,不再是白日里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跪在冰冷的泥地上,面前摆着一个粗陋的陶盆,盆中燃烧着纸钱。跳跃的火焰映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蓄满泪水、却燃烧着刻骨仇恨与无尽悲怆的眼睛。
采荷姐姐……妹妹……阿娘……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血块,带着泣血的哀恸
采荷我来了……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们……
纸灰随着夜风打着旋儿飘散,如同黑色的蝴蝶。
采荷秦安……老贼……秦家……畜生!
采荷猛地抬起头,泪水蜿蜒而下,眼中是淬了毒般的恨意
采荷你们吃斋念佛?你们道貌岸然?你们……都该死!都该下地狱!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身体因极致的悲愤而剧烈颤抖
采荷快了……就快了……血债……必须用血来偿!一个……都跑不掉!
那凄厉如鬼魅的誓言,在寂静的紫竹林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柳云卿屏住呼吸,藏在竹影之后,心头巨震。采荷,这个看似卑微的丫鬟,竟是这些受害者中的一员?不,她的恨意太深,太烈,更像是……复仇者!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柳云卿立刻收敛气息,将自己更深地融入阴影。
来人是燕迟。
他显然也是夜探紫竹林,追踪线索而来。他并未发现藏在暗处的柳云卿,目光被枯井旁那个燃烧着纸钱、形如鬼魅的白色身影牢牢吸引。他脚步顿住,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采荷。
采荷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止住哭泣,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擦掉眼泪,抓起地上的陶盆就想往竹林深处逃窜。
燕迟站住!
燕迟沉声喝道,一步上前,欲拦住她问个究竟。
就在此刻,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从燕迟侧后方的竹林中无声掠出!那身影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手中寒光一闪,直刺燕迟后心!是埋伏!
燕迟反应亦是快如闪电,感受到背后袭来的杀意,他头也不回,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同时腰间长剑“锵啷”一声出鞘半寸,格挡开那致命一击!火星四溅!
然而,那刺客似乎志不在伤人,一击不中,立刻变招,目标赫然是正在逃窜的采荷!他手中的短刃划过一道寒芒,直取采荷咽喉!显然是要杀人灭口!
采荷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芒撕裂夜色!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柳云卿出手了!
她一直扣在指间的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千钧一发之际激射而出!一枚精准地撞偏了刺客的短刃,另外两枚则直取刺客持刀的手腕和面门!时机、角度,妙到毫巅!
刺客手腕剧痛,短刃差点脱手,面门更是感受到死亡的寒意,惊骇之下只得放弃采荷,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银针,头也不回地扎入更深的竹林,瞬间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燕迟此时才完全转过身,长剑已然完全出鞘,寒光凛冽。他先是看了一眼刺客消失的方向,眼中寒芒闪烁,随即目光立刻投向银芒射来的方向——那丛茂密的紫竹之后。
柳云卿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玄衣墨发,身姿挺拔,清冷的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那双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四目相对。
燕迟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有惊讶,有后怕,但更多的是汹涌而来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庆幸与……某种滚烫的情绪。她在这里!她一直在这里!而且,她救了他!虽然以她的身手,那刺客未必能伤到他,但她出手了,毫不犹豫!
燕迟郡主!
燕迟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急切
燕迟你怎会在此?可有受伤?
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看穿,确认她的完好无损
柳云卿摇摇头,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采荷,又看向刺客消失的方向,秀眉微蹙
柳云卿我没事 倒是殿下,可看清那刺客身形?
燕迟身法极快,蒙着面,用的是军中搏杀术
燕迟沉声道,目光依旧胶着在柳云卿脸上,那担忧和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燕迟此地危险,郡主不该孤身涉险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因那份过于直白的关心而显得有些笨拙。尤其是当他靠近时,他身上那股战场上带来的、混合着青草与冷铁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柳云卿,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柳云卿微微侧身,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语气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
柳云卿无妨 此人出现,证明采荷是关键
她走向瘫软的采荷,蹲下身,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柳云卿采荷姑娘,方才你也看到了,有人要杀你灭口 告诉我,你知道什么?那些井底的姑娘……还有秦安?
采荷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眼前这位在月光下美得不似凡人的郡主,又看看她身后那位气势迫人、却满眼只有郡主的世子。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濒临崩溃,但柳云卿眼中那份清正与温和,以及方才那救命的银针,让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
她嘴唇剧烈哆嗦着,终于,积压了十几年的血海深仇和秘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采荷是秦三老爷……秦安……
采荷的声音破碎而充满恨意
采荷他表面行商,暗地里……拐卖良家女子……卖给那些……那些有怪癖的贵人供他们……凌虐取乐……
采荷我本姓杨 那些井里的有我的亲姐姐还有……我的阿娘……
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窒息
采荷秦安……他是我……生父!禽兽不如的生父!当年他为了攀附权贵,抛弃我娘 后来怕事情败露竟派人灭口!我娘……拼死把我藏在枯井里……才……才……
采荷秦老夫人那个吃斋念佛的老虔婆!她什么都知道!是她……默许的!是她的管家……把那些可怜的姑娘……还有我娘…姐姐们的尸骨扔进井里的!
采荷的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采荷我要报仇!我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都别想活!
真相如此残酷,令人发指!
燕迟听得怒火中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柳云卿眼中也凝结着冰冷的寒霜。
就在这时,紫竹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火把的光亮迅速逼近——是秦府的护卫被刚才的打斗惊动了!
采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决绝。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深深地、复杂地看了柳云卿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悲凉,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采荷郡主……世子……谢谢……
她低声说完,不等两人反应,竟转身朝着秦府内院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她的目标,赫然是秦老夫人和秦安居住的院落!
柳云卿采荷!
柳云卿低呼一声,立刻起身欲追。她不能让采荷做傻事!
然而,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却在此刻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燕迟。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夜行衣传来,烫得柳云卿手腕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
燕迟却握得更紧了些,力道坚定,却不会弄疼她。他解下自己肩上的玄色大氅,不由分说地裹在了柳云卿单薄的肩头。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大氅瞬间驱散了夜风的寒意,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燕迟郡主
燕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响在她耳边,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燕迟此案水太深,牵扯甚广。采荷姑娘此去,恐是抱了同归于尽之心。你身份贵重,不宜再孤身犯险
他看着她被大氅裹住、更显纤细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浓得化不开的保护欲
燕迟让我去。我定会查清一切,将真凶绳之以法,还那些枉死的姑娘一个公道
他微微低头,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额发。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清晰地映着她有些怔忡的容颜,里面翻涌的情绪炽热而直白——担忧、坚持,还有一种柳云卿无法完全解读、却让她心跳莫名加速的东西。
火光在远处摇曳,映亮了燕迟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亮了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专注与情愫。
柳云卿抬眸,望进他眼底深处。那里面翻涌的灼热让她心头一跳,一种陌生的、微妙的情绪悄然滋生。她不是没被人注视过,但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饰、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悍然与执着的目光,却是第一次。
她并未挣脱他握着的手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片刻,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却带着一丝灵动狡黠的笑意,如同冰封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细微却惊艳的涟漪。
柳云卿世子殿下
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柳云卿我们都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你就别叫我郡主了
火光跳跃,将她含笑的眸子映得璀璨如星。
燕迟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被那抹笑容直击心脏!握住她手腕的大手猛地收紧,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俊朗的脸上,那抹红晕如同燎原之火,瞬间从耳根蔓延至脖颈!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带笑的眉眼,里面翻涌的灼热情愫几乎要将她吞噬。他张了张嘴,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掷地有声
燕迟好!
一个字,带着沙场点兵般的决然,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
燕迟卿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