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

失而复得的东西永远不会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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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卿的小腿在秦莞及时而精心的处理下，恢复得比预想要快。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霸道药膏的刺激下，边缘开始收敛，狰狞的淤紫也由深转淡，只是肿胀尚未全消，行走仍需倚仗拐杖。安阳侯府的庭院清幽，成了她暂时的囚笼，却也成了某些情愫悄然滋长的温床

柳云卿养伤的头几日，燕迟与秦莞几乎不见踪影。府里气氛带着一种压抑的忙碌。柳云卿心知肚明，那轰然倒塌的“九霄揽月楼”绝非意外。果然，没过多久，消息便如长了翅膀般飞遍帝京——轰动一时的无头新娘案告破，凶手竟是素来温润如玉、前途无量的魏家公子，魏言之！

柳云卿的养伤时光过得充实而温暖，姑祖母每日都会来陪她下棋解闷，姑母则变着花样准备可口的点心，就连公务缠身的姑父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轻叩房门，关切地询问她的伤势恢复情况

当然他们之间来的最勤的非岳凝莫属了

她总是带着一身清晨的露气或是午后的暖阳味道闯入柳云卿的卧房或临窗的软榻旁。有时是几枝开得正好的玉簪花，插在案头的素瓶里，清香袅袅；有时是西市新出炉、还带着热气的桂花糖糕，甜香四溢；有时甚至是一只草编的、活灵活现的小蚱蜢，被她得意地举到柳云卿眼前。

岳凝卿卿，看！我今早跟巷口老伯新学的，像不像？

岳凝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毫无阴霾，仿佛能融化一切寒冰。她并不刻意避讳柳云卿的伤腿，却也从不会莽撞地触碰，只是挨着她坐下，叽叽喳喳地讲着外面的趣闻：谁家的小姐放风筝挂树上了，哪条街新开了家点心铺子排了好长的队，宫里的牡丹开得如何如何好……

岳凝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去看！我知道有个地方，牡丹开得比御花园的还盛，还不用人挤人

岳凝说得兴起，身体会不自觉地朝柳云卿那边倾斜，带着少女馨香的发丝偶尔会拂过柳云卿的手臂或肩头，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柳云卿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岳凝的活泼像一剂良药，驱散了养伤的沉闷和案件带来的阴郁。有时岳凝讲累了，会托着腮，歪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柳云卿看，目光大胆又纯粹。

岳凝卿卿，你安静看书的样子真好看，像画里的仙子

她忽然冒出一句，语气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是奉承。

柳云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耳根微热，轻嗔道

柳云卿别胡说！

岳凝才没胡说！

岳凝笑嘻嘻地凑得更近，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岳凝卿卿你脸红了！是不是也觉得我好看，不好意思了？

柳云卿凝儿！

柳云卿佯怒，伸手作势要打她。岳凝却笑着灵巧地躲开，顺势捉住了柳云卿伸出的手腕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

岳凝的手心温热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异常轻柔地握着柳云卿纤细的手腕。柳云卿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竟和自己的心跳隐隐有了重合的错觉。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窗外的鸟鸣变得格外清晰

岳凝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眼神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某种……灼热。她没有立刻松开，反而用拇指的指腹，在柳云卿手腕内侧那片细腻的肌肤上，极其缓慢地、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

那感觉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岳凝卿卿的手腕真细，同样是习武之人，我的手腕就没有卿卿的细

岳凝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撒娇般的鼻音

岳凝要多吃点补补才行

她终于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暧昧暗示的触碰从未发生，又变回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女，跳起来去拿桌上的点心

岳凝喏，桂花糕，快趁热吃！

柳云卿收回手，指尖蜷缩了一下，那被摩挲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异样的触感。她垂下眼帘，拿起一块糕点，甜味在舌尖化开，却盖不住心湖被那轻巧一划漾起的涟漪。

燕迟也常来。与岳凝的热闹不同，他总是沉默的。

有时是在清晨，柳云卿刚醒，便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立在窗边，背对着她，看着庭院里沾着晨露的草木。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只简短地问一句

燕迟腿还疼得厉害么？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点点头，并不多言，有时会放下一瓶据说效果极佳的化瘀膏药，便转身离开，仿佛只是来确认她是否安好

有时是在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色。他会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似乎并未真正看进去

他的视线常常越过书页，落在柳云卿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描摹她的轮廓，又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就在眼前，安然无恙

柳云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偶尔抬眼回望过去。四目相对的刹那，燕迟并不会立刻移开视线，反而会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柳云卿看不懂也读不透的情绪——有关切，有未散的余怒，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被强行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让柳云卿心尖微颤，只能率先败下阵来，慌乱地垂下眼睫

一次，柳云卿尝试扶着桌子站起来活动，拐杖一时没拄稳，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是同一瞬间，原本坐在几步之外的燕迟，如同矫健的猎豹般弹射而起，一个箭步便到了她身侧，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和手臂。

燕迟小心！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柳云卿整个人被他半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属于他的、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香，瞬间将她包围

他的手臂强壮有力，隔着薄薄的夏衫，那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腰侧和手臂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柳云卿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内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背脊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柳云卿浑身僵硬，脸颊瞬间飞红，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燕迟扶着她手臂的手，拇指似乎无意识地在她臂弯内侧最柔软的皮肤上，轻轻按压了一下。那一下极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和……占有意味。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粘稠得化不开。

柳云卿我…我没事了，可以站稳了

柳云卿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

燕迟沉默了几息，才缓缓松开了手。他后退一步，目光依旧锁在她泛红的侧脸上，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沉声道

燕迟莫要逞强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柳云卿站在原地，扶着桌子，心脏还在怦怦狂跳，腰侧和臂弯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滚烫的烙印和那一下若有似无的按压，久久不散。

热闹的探望者中，唯独少了秦莞。

柳云卿从岳凝口中得知，秦府最近也摊上了一桩极其棘手的大案。秦莞的父亲，那位经验老道的仵作，似乎被卷入了某桩牵涉甚广的陈年旧案中，作为家中最得力的助手，秦莞自然也被绊住了手脚，分身乏术，连侯府都难得踏足。

岳凝一边给柳云卿剥着葡萄，一边叹气

岳凝不过她每次见到我，第一句必定是问：卿卿的腿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药按时用了吗？

柳云卿默默听着，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又夹杂着淡淡的失落。

一日午后，柳云卿靠在软榻上看书，窗外蝉鸣聒噪。紫苏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进来。

紫苏郡主，秦府派人送来的，指名交给您

柳云卿心中一动，接过盒子。打开，里面并非名贵药材，而是一小包用素净棉纸仔细包好的东西。她解开细绳，一股清冽微苦、却又无比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是秦莞亲手调配的、专用于外伤后期生肌祛疤的玉露膏。这膏药配制极为繁复耗时，用料讲究，秦莞自己都很少舍得用。

药包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裁得整整齐齐的素笺。上面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清隽有力的小字，墨迹似乎因匆忙而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

“药当用尽，莫留痕。安好，念甚。”

短短九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层层涟漪。

柳云卿指尖轻轻拂过那“念甚”二字，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秦莞在堆积如山的案卷和物证中，疲惫地揉着额角，却仍抽空亲手为她调制膏药，在匆忙间写下这张字条的样子。那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挂念，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和案情的纷扰，精准地熨帖在她心上。

她将素笺轻轻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远方的牵念。玉露膏的清苦香气萦绕在鼻端，带着秦莞特有的气息，温柔而坚定地提醒着她，有些人，即使不在身边，心也从未远离

腿上的伤处似乎也因为这无声的慰藉，而泛起一丝暖融融的痒意。她知道，秦莞一直在。这无声的牵念，如同无形的丝线，在寂静的午后，将她与那个忙碌的身影，悄然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