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在,世界就在
…………………………………………
成王府彻底陷入了疯狂。燕麒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了所有猎物的凶兽,在空荡冰冷的府邸里日夜咆哮。他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昂贵的瓷器、珍稀的古玩、甚至是他曾经为讨好柳云卿而搜罗来的精致摆设,都在他暴怒的铁拳下化为齑粉。
燕麒找!给本王去找!就算把京城掘地三尺!把整个大燕翻过来!也要把王妃给本王找回来!
他双目赤红,状若癫狂,对着跪了一地的侍卫和暗卫嘶吼,声音因连日的嘶吼和酗酒而沙哑不堪
燕麒找不到人,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整个京畿为之震动。成王府的侍卫、暗探倾巢而出,如狼似虎地闯入勋贵府邸、寻常民宅、客栈酒楼,甚至惊扰了皇城附近的官署。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无数与柳云卿身形、年龄相仿的女子被粗暴地带到燕麒面前,又在看清她颈间那道狰狞的伤疤时,被他绝望而暴怒地一脚踹开。
燕麒不是!都不是!滚!都给本王滚!
他像一头困兽,在绝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眼底的红血丝密布,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玄色的锦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酒渍和灰尘,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冷峻矜贵的成王模样?
翻遍了整个京城,唯有那座门禁森严、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摄政王府,像一座沉默的堡垒,未曾被搜查的兵锋惊扰。或者说,成王府的人,根本不敢靠近那象征着当朝最高权势的门庭。
当最后一丝侥幸被残酷的现实碾碎,当派往京畿之外搜寻的队伍也毫无音讯地返回,一个清晰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燕麒混乱的脑海,疯狂滋长。
——她在那里!她一定在燕迟那里!只有他!只有那个手握重兵、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摄政王,才能如此滴水不漏地将她藏匿!
这个念头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将燕麒仅存的理智彻底炸得粉碎。滔天的妒火混合着被背叛的狂怒,瞬间吞噬了他。
燕麒备马!点齐府兵!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因主人剧烈的颤抖而嗡嗡作响,指向摄政王府的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燕麒随本王——去要人!
————
摄政王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沉默地矗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门前开阔的广场上,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冰冷的青石板。
当燕麒率领着数百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成王府府兵,如一股狂暴的黑色洪流涌至王府门前时,面对他们的,是早已森然列阵、甲胄鲜明、刀枪出鞘的摄政王府亲卫。
数量虽不及成王府兵,但那整齐划一的肃杀之气,那冰冷沉默的眼神,却透着一股百战精锐的可怕威压,如同铜墙铁壁,将摄政王府牢牢护在身后。
空气瞬间绷紧,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两股力量无声地对峙,剑拔弩张,只等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燎原战火。
燕麒燕迟——!
燕麒勒住躁动的战马,玄色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双眼赤红如血,死死盯着那紧闭的大门,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恨和疯狂
燕麒把本王的王妃交出来!否则,今日踏平你这摄政王府!
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闷响,打破了广场上死寂的对峙。两扇朱门缓缓向内洞开。
燕迟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玄青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如山。他并未佩剑,只孤身一人,缓缓步下王府高高的台阶。
寒风卷起他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渊渟岳峙、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燕麒和他身后杀气腾腾的府兵,最后落在燕麒那张因疯狂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审视。
燕迟成王殿下
燕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凛冽的寒风,传入每个人耳中,沉稳得如同磐石
燕迟带兵擅闯摄政王府,意欲何为?是想谋逆吗?
最后一个字,带着千钧重压,沉沉落下。
燕麒谋逆?
燕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疯狂
燕麒本王只要回自己的王妃!燕迟!你身为摄政王,却私藏皇族亲王妃嫔,你才是其心可诛!把她交出来!
他手中的长剑直指燕迟,剑尖因主人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燕迟的目光越过那颤动的剑尖,平静地迎上燕麒燃烧着疯狂火焰的双眼,没有一丝波澜
燕迟王妃?
他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燕迟燕麒,你口中的王妃,此刻只想离你越远越好 她,不是你的所有物
燕麒你胡说!
燕麒目眦欲裂,咆哮道
燕麒她是本王的!她是本王的王妃!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就算死,她也得死在成王府!
燕迟明媒正娶?
燕迟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过
燕迟用强掳?用囚禁?用下作的手段逼迫她委身于你?燕麒,你那不是娶,是抢!是劫!是禽兽之行!
他的话语字字如刀,毫不留情地撕开燕麒极力想要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
燕麒你住口!
燕麒被彻底戳中痛处,脸色瞬间惨白如鬼,随即又被更深的暴怒染红。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着就要往前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迟身后,一名身着王府总管服饰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恭敬地高举过头顶。那卷轴在阴沉的天空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
万能NPC圣旨在此!
总管的声音洪亮而威严,瞬间镇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成王府兵
万能NPC陛下口谕!摄政王辅政,代行君权,节制京畿兵马!成王燕麒,即刻约束部众,退出王府街!违令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圣旨的金光与总管冰冷的话语,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狠狠扼住了燕麒和他身后府兵的咽喉。那些原本被煽动起凶性的府兵,此刻眼中只剩下惊恐,握着武器的手开始发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皇权,终究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燕麒冲势顿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僵在马背上。他死死盯着那明黄的卷轴,又猛地看向台阶上那个始终平静、却掌控着绝对优势的男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碾压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几乎要咬碎。
燕迟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名总管,微微颔首。总管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素笺,双手递给燕迟。
燕迟接过素笺,缓步向前,一直走到距离燕麒战马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他无视燕麒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平静地将那份素笺递了过去。
燕迟签了它
燕迟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燕迟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燕麒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份素笺,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把淬毒的匕首。他颤抖着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缓慢,接了过来。展开。
雪白的纸笺上,只有最上端清晰地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下方,是柳云卿娟秀却带着一丝虚弱颤抖的签名,墨迹已干。旁边,留着一片刺目的空白,等着他落笔。
燕麒和离……书?
燕麒的声音像是从破败的风箱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和尖锐的痛楚
燕麒她……她要跟我和离?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燕迟签了它,燕麒
燕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如同重锤,敲在燕麒混乱的心上
燕迟若你心中对她还有一丝情意,而非仅仅是对一件玩物的占有之欲,那就该尊重她的选择,放她自由
燕麒放她自由?
燕麒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翻涌着极致的痛苦、不甘和挣扎
燕麒本王如何放?她是本王的命!
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悲鸣。
燕迟那就更要放手!
燕迟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刺燕麒混乱的灵魂深处
燕迟难道你想再看到她拿起剑,对准自己的脖子?难道你想看到那晚的血,再一次染红你的手?
他刻意加重了“血”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燕麒最痛的地方。
那夜……她颈间蜿蜒的鲜血……她眼中令人心悸的死寂……她决然滑落的身影……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瞬间攫住了燕麒。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所有的疯狂、不甘、愤怒,在这血淋淋的回忆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他握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和离书,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死死盯着柳云卿那娟秀的签名,仿佛要将那三个字刻进灵魂里。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燕迟,死死望向那洞开的王府大门深处,望向那重重楼阁之后,仿佛想穿透一切阻碍,看到那个让他爱到疯狂、也痛到绝望的身影。
良久,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广场。只有寒风呜咽着卷过,吹动战马的鬃毛和士兵的衣甲。
一滴浑浊的、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柳云卿”三个字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混着尘土和血污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他赤红、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无声地滴落在纸笺上,洇湿了她的名字。
他颤抖着,用沾满泪水和尘土的、骨节突出的大手,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的剑穗。那是一个陈旧的、有些褪色的同心结。他看也不看,用剑锋极其粗暴地划破了自己的拇指指腹。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尖滴落。
他蘸着那温热的、属于自己的血,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和最后的、扭曲的“成全”,在那片空白的、等待他落笔的地方,无比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燕麒。
猩红的血字,如同两道狰狞的伤口,烙印在和离书上,也烙印在了他余生的岁月里。写完最后一笔,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手中的剑穗颓然掉落在地。他看也不看燕迟,猛地调转马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压抑痛苦的呜咽。
燕麒走……回府……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哽咽。他狠狠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着冲出了肃杀的广场,将数百名面面相觑的府兵抛在了身后。玄色的披风在风中狂乱地翻卷,那背影仓皇、佝偻,充满了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像一个溃败的逃兵,狼狈地逃离了他永远失去的战场。
燕迟弯腰,从冰冷的青石板上拾起那枚染了尘的旧剑穗,又看了一眼那张被血泪染透、墨迹与血痕交织的和离书,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只是将和离书仔细收起,对着身后严阵以待的王府亲卫挥了挥手。
燕迟关门
沉重的朱门,在燕麒绝望的背影消失于长街尽头时,缓缓合拢,隔绝了门外的风雪与喧嚣。
————
成王府彻底沉入了无边的死寂和黑暗。昔日的繁华喧闹、觥筹交错,如同被一场暴风雪彻底掩埋,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清。
燕麒再也没有踏出过王府大门。他砸碎了所有与柳云卿有关的东西,却又在酩酊大醉后,像个疯子一样在废墟里翻找,徒劳地想要拼凑出一点她的痕迹。
最后,他怀里死死抱着的,只剩下柳云卿离开那夜、被他从她颈间扯下、遗落在染血地毯上的一枚小小的、羊脂白玉佩。那玉佩温润细腻,上面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莲纹,曾经贴在她温热的肌肤上。
他整日整夜地抱着酒坛,蜷缩在冰冷空旷的寝殿角落,或是瘫倒在曾经囚禁过柳云卿、如今却空无一物的地下暗室门口。浓烈呛人的劣质酒气弥漫在空气里,混合着他身上多日未洗的酸腐味道。
燕麒卿卿……
嘶哑的、带着浓重醉意的呼唤,不分昼夜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时而低如蚊蚋,时而凄厉如鬼嚎,充满了无尽的思念、悔恨和绝望
燕麒我的卿卿……你回来……你回来看看我……
他一遍遍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玉佩,浑浊的泪水混着酒水,不断滴落在玉佩上,又被他用肮脏的袖口胡乱擦去。有时醉得狠了,他会把玉佩紧紧贴在脸上,仿佛那冰冷的玉石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馨香。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有时是卑微的忏悔,有时是癫狂的质问,有时又像是沉浸在某个短暂的、虚假的甜蜜幻梦里,脸上露出恍惚而扭曲的笑意。
万能NPC王爷……您吃点东西吧……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端着热粥,跪在他身边,老泪纵横地哀求。
回应他的,往往是一个砸碎的酒坛,或是燕麒野兽般的咆哮:
燕麒滚!都给本王滚!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卿卿!她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管家看着昔日英武冷峻的王爷,如今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长发纠结油腻,衣衫褴褛污浊,终日与酒坛为伍,如同最下贱的乞丐般苟活在这华丽的囚笼里,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凉。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摄政王府的静雪轩里,窗外的老梅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药圃里的玫瑰早已长成一片郁郁葱葱,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惊鸿剑被重新打磨得寒光凛冽,剑柄上系上了一枚新的剑穗,是玄青色的丝线编织的祥云纹样,沉稳而内敛。
柳云卿颈间的疤痕早已淡去,只余下一道极浅的粉色痕迹。她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眼中虽不复当年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却沉淀下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坚韧。
她开始重新拿起笔,临摹字帖;开始偶尔拨动琴弦,弹奏出最好听的曲子;开始学着侍弄药圃里那些生机勃勃的药草。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影。
燕迟始终在她身边,不远不近。他处理公务时,她会在一旁安静地看书;他带她巡视京郊大营时,她隔着车帘看着外面广阔的天地;他会在她偶尔对着惊鸿剑出神时,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参茶,或是将一枚新开的梅花簪在她的发间。
又是一年深冬,大雪纷飞,覆盖了琉璃世界。静雪轩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燕迟处理完最后一本文书,放下朱笔,走到窗边,看着院中在雪中静静绽放、暗香浮动的红梅。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坐在暖榻上、正对着棋盘凝思的柳云卿身上。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的家常袄裙,乌发松松挽起,只簪着他送的那支白玉梅花簪,侧影娴静美好。
燕迟走到她身边,没有看棋盘,只是极其自然地执起她放在膝上的一只手。他的掌心宽厚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柳云卿低头看去。
那是一枚崭新的剑穗。玄青色的丝线,编织成繁复而精致的祥云图案,尾端缀着一颗温润的墨玉珠子,沉稳而内敛,与他身上那种如山岳般可靠的气质如出一辙。这颜色,这纹样,取代了那枚沾满血污和泪痕的旧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传递着他无声的、沉甸甸的承诺与守护。
她纤细的指尖微微蜷缩,轻轻触碰着那光滑的丝线和冰凉的玉珠,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一股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悄然漫上鼻尖。她没有抽回手,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了手指,将那枚新的剑穗,紧紧握在了掌心。
窗外的雪,还在无声地飘落,覆盖了过往所有的泥泞与血色。而静雪轩内,暖意如春,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足以融化坚冰的暖流。
至于那座被遗忘在京城一角的成王府?它早已成为一座巨大的、华美的坟墓。里面只囚禁着一个终日与酒坛和一枚冰冷玉佩为伴的疯子。他抱着酒坛,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一遍遍对着虚空呼唤着那个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最终消散在无边的死寂和尘埃里。
“卿卿……”
“我的……卿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