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空气里飘着种躁动的期待。郑雅贤把物理竞赛笔记塞进书包时,指尖碰倒了笔袋里的旧耳机,白色的线绳缠上了尺子,解了半天才拆开。窗外的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在地上铺了条通往远方的路。
“东西都带齐了吗?”申厦蓝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她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手里还拎着个保温袋,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深蓝色的毛毯边角。
“嗯,”郑雅贤拍了拍书包外侧的口袋,“暖宝宝、手电筒,还有你要的红豆面包。”
“太好了,”申厦蓝眼睛亮起来,伸手想帮她拎书包,指尖碰到背带时又缩了回去,耳尖有点红,“那我们赶紧走,去晚了观测站的屋顶平台就被占满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时,正撞见Ruka和Pharita。Pharita背着个画夹,Ruka手里拿着台小巧的相机,镜头上还挂着个毛茸茸的星星挂件。
“你们也去观测站?”Pharita笑着晃了晃画夹,“我带了水彩,想画流星划过的样子。”
“嗯,学长说今晚的流星雨特别值得拍。”Ruka举起相机,镜头对着夕阳的方向试拍了一张,“申厦蓝,你的相机调试好了吗?”
“差不多了,”申厦蓝拍了拍背包侧袋,“郑雅贤教我的公式,我算了三遍呢。”她说着朝郑雅贤眨了眨眼,像个得了表扬的小孩。
四人骑着自行车往城郊走,晚风拂过耳畔,带着点深秋的凉意。郑雅贤跟在申厦蓝身后,看着她的自行车后座绑着的折叠椅,椅腿上缠着的布条在风里轻轻飘动。路过便利店时,申厦蓝忽然停下车,跑进店里买了四瓶热牛奶,回来时把其中一瓶塞到郑雅贤手里:“暖暖手,山上比城里冷。”
牛奶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郑雅贤捏着瓶身,看着申厦蓝转身骑车的背影,忽然觉得她的白衬衫在夕阳下亮得像块反光板,连带着风里都飘着点甜意。
观测站在半山腰,爬上去时,郑雅贤的小腿开始发酸。申厦蓝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她,发现她落在后面,就故意放慢车速,等她追上来时递颗橘子糖:“补充能量。”
爬到山顶时,天色已经暗透了。观测站的屋顶平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天文社的学长们正忙着架设望远镜,镜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申厦蓝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们往西北角走,那里有片被矮墙挡住的空地,刚好能放下四把折叠椅。
“我上周来踩过点,”她得意地拍了拍墙,“这里风小,还能看到猎户座从东边升起来。”
郑雅贤帮她把毛毯铺在地上,才发现上面的星星刺绣又多了几颗,针脚比之前整齐了不少,只是有颗星星的角歪得厉害,像是缝到一半被什么打断了。“这颗星星怎么了?”她指着那颗歪星笑。
“别提了,”申厦蓝蹲下来整理背包,耳朵有点红,“毛毛昨天踩翻了针线盒,线都缠成一团了。”
Pharita已经支起了画板,Ruka在旁边调试相机参数,两人头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Pharita的轻笑声,像银铃落在地上。郑雅贤看着她们,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Ruka帮Pharita够书时,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的发梢,Pharita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先吃点东西吧,”申厦蓝从保温袋里掏出自热米饭,“香菇鸡肉味的,你上次说这个最好吃。”她还从包里摸出个小砂锅,里面是奶奶煮的红豆汤,用保温袋装着,倒出来时还冒着热气。
红豆汤甜得恰到好处,混着桂花的清香,郑雅贤喝了两口,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申厦蓝坐在她旁边,小口小口地扒着米饭,侧脸被远处的路灯照得半明半暗,睫毛的影子投在脸颊上,像片小小的羽毛。
“快看,猎户座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平台上的人都抬起头。郑雅贤顺着大家的目光望去,只见东南方的天空中,几颗亮星连成一个倾斜的四边形,中间的三颗星排成一条直线,像猎人的腰带,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格外醒目。
“参宿四今天特别亮,”申厦蓝举起双筒望远镜,递到她眼前,“你看它旁边那颗,是参宿七,蓝白色的,温度比太阳高多了。”
郑雅贤透过望远镜望去,果然看到那颗蓝白色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像颗被擦亮的蓝宝石。她忽然想起申厦蓝星图册上的备注:“参宿七距离地球860光年,它现在的光,是宋朝时就出发的。”
“原来我们看到的,是八百年前的光啊。”她轻声说。
“嗯,”申厦蓝的声音很近,“宇宙就是这样,我们看到的都是过去。就像……”她顿了顿,忽然低下头,“就像我爸寄来的明信片,总是比他的消息早到。”
郑雅贤没接话。她知道申厦蓝的父亲在南半球的观测站工作,每年只能寄几张印着星空的明信片回来,最近的一张上印着大麦哲伦云,背面只有一行字:“南半球的银河很亮。”
“不过没关系,”申厦蓝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等会儿流星雨来了,我们看到的,就是刚刚从宇宙那头跑过来的光。”
午夜十二点时,平台上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望远镜的调焦声和偶尔的低语。Pharita靠在Ruka肩上睡着了,画夹上只画了半片星空,Ruka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手里还握着相机,镜头对准着夜空。
郑雅贤裹紧了毛毯,还是觉得有点冷。申厦蓝忽然往她这边挪了挪,毛毯的边缘蹭到她的手背,带着对方的温度。“冷吗?”她低声问,把自己那边的毛毯往她这边推了推,“我们一起盖吧,我奶奶说这个毛毯能裹住两个人。”
郑雅贤没拒绝。两人往中间凑了凑,毛毯把两人的肩膀都裹了进去,手臂碰到一起时,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申厦蓝的头发上沾着点草屑,大概是刚才铺毯子时蹭的,郑雅贤伸手想帮她摘下来,指尖刚碰到发梢,就听见她轻轻“啊”了一声。
“有流星!”
郑雅贤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划过夜空,像谁用银线在深蓝色的绸缎上划了道痕。平台上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紧接着,又有几颗流星接连划过,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有的只一闪就消失了,像被夜空吞掉的萤火。
“快许愿!”申厦蓝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的颤音,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抖。
郑雅贤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不需要许愿了。此刻的星空,身边的人,交叠的毛毯,还有远处Pharita均匀的呼吸声,已经是最好的礼物。她悄悄转过头,看见Ruka正举着相机,镜头对着她们的方向,快门声轻得像叹息。
流星雨最密集的时候,整个夜空仿佛在燃烧。申厦蓝举着相机不停地按快门,指尖在按钮上跳跃,像在弹钢琴。郑雅贤帮她举着手电筒照亮参数表,偶尔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会像被烫到似的缩一下,又在下一秒因为新的流星而同时抬头,目光在夜空中交汇,又慌忙移开。
凌晨两点时,流星渐渐稀疏了。申厦蓝把相机放在一边,靠在墙上喘气,额头上全是汗,却笑得像个傻子。“拍到了!”她把相机屏幕凑到郑雅贤眼前,“你看这颗,拖着尾巴的,是不是像彗星?”
照片上的流星拖着淡绿色的尾巴,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背景里能看到模糊的猎户座。郑雅贤忽然发现,照片左下角有两个小小的影子,靠在一起,被毛毯裹着,像两株依偎在土里的植物。
“Ruka帮我们拍的,”申厦蓝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她说……说这样的照片才有意义。”
郑雅贤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像被流星砸中了似的。她低下头,看见毛毯上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忽然觉得它比夜空中任何一颗星都要亮。
天快亮时,平台上的人渐渐散去。Pharita终于醒了,揉着眼睛看自己画了一半的星空,懊恼地跺了跺脚,Ruka却笑着把相机里的照片给她看:“没关系,我帮你拍了更美的。”
下山时,郑雅贤推着自行车,感觉腿像灌了铅。申厦蓝走在她身边,背包轻了不少,大概是红豆汤喝完了。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又分开,像两条舍不得分开的鱼。
“下周……”申厦蓝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去我家看毛毛吧?它学会用猫砂了。”
“好啊,”郑雅贤点头,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我带红豆面包。”
“还要热可可吗?”
“要,加蜂蜜的。”
两人相视而笑,晨光落在她们脸上,带着点温柔的暖意。郑雅贤忽然想起昨夜落在毛毯上的星光,想起申厦蓝睫毛上的碎光,想起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原来最好的星空,不在天上,而在身边。
翰林路的风从山下吹上来,带着老槐树的清香,拂过两人交握的自行车把。郑雅贤摸了摸口袋里的旧耳机,感觉它还带着观测站的寒气,像个藏着星光的秘密。她忽然觉得,这个深秋的清晨格外长,长到足够装下整片星空,一条缝着歪星的毛毯,和一段刚刚开始的、像流星一样明亮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