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在冷宫斑驳的朱墙上,谢临渊蟒袍的蟠龙金绣陷在暮色里,似一条蛰伏的毒蛇。他踹开尘封的殿门时,积灰如雪霰簌簌坠落,露出匾额上模糊的“栖梧”二字——那是苏嫔封妃前的居所,亦是萧氏灭门案中第一条人命的殒身之地。
“将军可知此处死过多少人?”谢临渊指尖划过蛛网密布的妆台,铜镜映出他颈间刀疤的狰影,“贵妃在此勒死我乳娘那夜,血从阶上淌到宫巷,冻成了赤色的冰河。”
萧惊寒的玄铁靴碾过地面龟裂的青砖,仿佛踏碎无数亡魂的骨骸。三丈外的拔步床上,苏嫔悬梁的白绫印痕犹在梁木深处泛着幽光。
少年天子突然掀翻妆匣!断裂的玉簪与腐木珠滚落满地,他从匣底暗格抽出一卷泛黄的宗卷,狠狠掼在萧惊寒脚前——
“元昭十三年,贵妃族兄私贩军械案。” 血字朱批下,赫然附着萧家暗卫的青铜腰牌拓印,证词摁满猩红指印:“萧氏通敌,罪证确凿!”
“你教我别跪……”谢临渊的蟒袍下摆扫过尘灰,膝骨重重砸向青砖裂痕,“可我不跪着舔净他们的靴底,怎么替你翻出这卷东西?!”
萧惊寒的指节捏得爆响。那枚腰牌的主人叫萧七,是他奶兄,三年前被刑部活剐三千六百刀。行刑那日,谢临渊因“冲撞贵妃仪驾”被罚跪冰湖,膝上冻疮烂可见骨。
寒风卷着纸灰在殿内盘旋。谢临渊抖开另一卷血书,字迹被泪水晕成诡异的符咒:“贵妃用我娘性命要挟萧七画押时,我就藏在那口樟木箱里——”他踢开箱盖,霉味裹着幼童抓挠的血痕刺入鼻腔,“听着她咽气,数了九百八十一声。”
萧惊寒骤然半跪,掌心抚过他瘦削的脊背。少年衮服下凸起的肩胛骨如折翼的蝶,当年离宫夜的刀疤旁,竟添了数十道金针封穴的乌紫淤痕——那是蛮族巫医为控细作烙下的“锁魂印”。
“傻孩子……”粗粝指腹擦过脊骨凸起的旧伤,“何必把自己碾进地狱?”
谢临渊暴起将他撞向梁柱!尖齿撕咬锁骨的动作像濒死的狼:“不准可怜我!”玄色蟒袍在撕扯中豁裂,露出心口陈年箭疤——正是当年萧惊寒为护他中的毒箭。
“你以为我替你翻案是为情?”少年拽过他的手按向自己心口箭疤,“我要你活着看——看我用贵妃的头颅祭你萧家坟茔,看三皇子在我娘灵前磕碎额骨!”
梁上突然坠下半块黢黑的饴糖,砸在宗卷血字上。谢临渊瞳孔骤缩——那是他六岁生辰,萧惊寒偷带进冷宫的“赃物”。那日苏嫔被贵妃拖去慎刑司,他蜷在萧惊寒怀里舔化糖块,齿间混着血和泪呢喃:“将军…糖是苦的…”
而今萧惊寒拾起黢黑的糖块,竟塞进口中嚼碎:“是苦的。”铁锈味混着陈年霉苦在舌尖炸开,“从你跪着替我谋生路那日起…世间再无甜味。”
更鼓声催裂夜幕。
谢临渊从香炉灰底挖出青铜腰牌真品,塞进萧惊寒染血的掌心:“贵妃今日毒发,太医说是‘旧伤复发’而亡。”他喉间溢出毒蛇般的轻笑,“多妙啊…当年她栽赃萧家的毒,如今一滴不少灌进她喉管。”
萧惊寒摩挲着腰牌上“七”字的刻痕——这枚真品与卷宗拓印的赝品,差了半道血槽。当年萧七为护主自毁腰牌,贵妃却用赝品坐实萧家罪状。
“你可知晓?”他突然撕开肩甲,三道箭疤围成的血肉凹槽里,半块青铜扳指已与骨肉长合,“这里埋着的,是你十岁砸向贵妃的砚台边角——她杖杀你伴读那日,我替你捡回来了。”
谢临渊的呼吸骤然停滞。记忆里飞溅的鲜血与墨汁中,确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入血泊——原来那人拾走的不是凶器,而是他碎在深宫的少年心。
“翻案不必跪。”萧惊寒突然扯断腰牌系绳,将染血丝绦缠上谢临渊腕骨,“我教你站着…把刀捅进仇敌咽喉。”
少年腕间霎时如烙铁滚烫!丝绦竟是北狄王庭的火烷丝,浸透蛮族巫血后,遇皇室血脉便灼如赤焰——这是萧家暗卫认主的死契。
梆子敲过三更,谢临渊在梁上白绫影中昏沉睡去。
萧惊寒拭净他膝头陈年冻疮裂口的血脓,敷药的力道惊醒了少年。谢临渊蜷进他怀里嘶声:“你若敢死…”
“死不了。”萧惊寒捏碎饴糖喂进他齿间,“贵妃虽亡,她背后那位‘主子’还在——”他蘸着药膏在少年脊背写下水痕,“你脊骨里的金针需用那人心头血作引,否则每逢月圆…蛊虫会啃穿你五脏。”
谢临渊在剧痛中咬住他肩胛旧伤:“蛊虫发作时…比想你还疼么?”
宫巷传来丧钟轰鸣。萧惊寒将少年更深地摁进胸膛,仿佛要将三年来错过的月光都揉回骨血:
“待我斩了那老匹夫…你亲自比比。”
破晓时分,谢临渊在空荡的殿内醒来。掌心躺着半块饴糖,糖纸被血描成漠北舆图——雁门关的位置,钉着贵妃背后主谋的名讳:太傅崔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