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笙箫被暴雨砸得支离破碎。谢临渊掷碎琉璃盏时,满殿朱紫贵胄屏息垂首——三丈外,萧惊寒玄甲未卸的身影隐在蟠龙柱阴影中,肩头新渗的血迹在烛火下蜿蜒如赤蛇。
“忠勇侯酒量倒比箭术差些。”谢临渊指尖捻着半块山楂丸的残渣,糖霜混着胭脂色酒液在掌心化开,“才三坛汾酒,就急着逃席?”
萧惊寒喉结滚动,漠北风沙磨砺的轮廓绷如拉满的弓弦:“末将旧伤发作,恐污了殿下眼。”
“是伤发作……”少年天子忽然起身,蟒纹靴底碾过满地碎琼,“还是心发作?”
更鼓混着惊雷炸响宫苑。萧惊寒踉跄退至汉白玉阶,雨水冲刷着甲胄缝隙里的血泥——那里还嵌着北狄可汗的碎骨。身后骤然袭来熟悉的松香,谢临渊的蟒袍下摆如巨网缠住他脚踝:“三年前你冒雨离京时,可想过有今日?”
宫墙箭楼的青砖冻透骨髓。萧惊寒被反扣腕骨按在垛口,惊寒刃的冷锋紧贴颈脉。暴雨浇透二人衣袍,谢临渊噬咬他耳垂的力道像要撕下块肉来:“又想丢下我?”
湿透的貂裘滑落泥泞,露出萧惊寒玄色里衣前襟——金线盘绕的蟒纹间,竟密密麻麻缝着当年摔碎的玉佩残片!羊脂玉的裂痕被赤色丝线强行缀连,在闪电中泛着妖异的血光。
“殿下看够了?”萧惊寒突然暴起反绞!铁指扣住谢临渊腕骨往墙砖猛撞,少年袖中跌出玄铁令牌——刻着“如朕亲临”的御令,背面却深深刻着“归”字刀痕。
“你以为边疆夜夜剜心蚀骨的……是谁?!”萧惊寒嘶吼着撕开肩甲,三道箭疤围成的血肉凹槽里,半枚青铜扳指深嵌入骨,“每场厮杀前,我都把它摁进伤口——要痛得够狠,才敢想你!”
谢临渊的挣扎骤然僵止。
那扳指是他十岁生辰所赠的顽铁,边缘还留着冷宫青砖磨出的豁口。而此刻它深埋在这人骨血中,被新痂旧伤裹成一颗畸形的珍珠。
惊雷劈裂夜幕。
萧惊寒将谢临渊抵在箭孔,暴雨顺着二人交缠的发梢灌进领口。少年天子后腰撞上硬物——竟是支淬毒的袖箭,箭尾系着褪色的玄青丝绦。
“殿下藏得妙。”萧惊寒抽出毒箭抵住自己心口,“三年来,您借北狄的刀除政敌,用我的命铺帝途……”箭尖猛然刺破皮肉,“现在该收官了——往这儿扎,够您青史留名!”
血混着雨水洇透玄衣。谢临渊忽然笑出声,指尖蘸着那抹温热,在萧惊寒胸甲画下蜿蜒的雁门关舆图:“老师教过我,杀人要诛心。”
他扯落衮服露出脊背——当年离宫夜留下的刀疤旁,新烙着北狄狼图腾!金针封穴的痕迹如毒藤缠绕图腾,分明是蛮族控制细作的秘术。
“看见了吗?”谢临渊拽过萧惊寒的手按在烙痕上,“你每夺一城,他们就往我脊骨钉一根针……最后一战前夜,我爬了三十里血路才逃出王帐。”
掌心下的肌肤剧烈起伏,萧惊寒的嘶喘混进雷声:“为什么不传讯?!”
“传什么?”少年眼底血丝迸裂,“传您为迎娶贵妃侄女,连我摔碎的玉佩都拾去当聘礼?!”
梆子声刺穿雨幕。
萧惊寒突然扯碎里衣!缝缀玉佩的赤线寸寸崩断,玉屑混着血珠滚进谢临渊掌心:“北狄贡单上的玉,是我屠尽王帐抢回的——那夜你摔碎多少片,我就带回多少片!”
他擒住少年执箭的手按向胸前青铜扳指:“这玩意儿卡在肋骨里三年,军医说再深半寸就会扎穿心脉……”
谢临渊的颤抖终于压垮理智。他发狠般咬住萧惊寒肩胛,咸腥漫过舌尖时,却尝到三年前冷宫榻上泪水的涩味。
“小疯子……”萧惊寒喉间溢出声喟叹,反手扣住他后颈深埋进自己胸膛。这个禁锢的姿势让谢临渊听见雷鸣般的心跳——每一声都砸着“归”字的回音。
破晓时分,值房炭盆爆出火星。
萧惊寒拧干帕子擦拭谢临渊脊背血污,金针封穴的乌紫在狼图腾上蔓如妖花。少年忽然攥住他手腕:“当年你说‘滚回冷宫’,如今我让你滚出长安——”
玄铁令牌被拍在案头,背面“归”字刀痕被血描得猩红。
“殿下舍得?”萧惊寒剥开糖纸,将山楂丸塞进他齿间。
酸涩漫开的刹那,谢临渊瞥见他中衣暗袋里的油纸包——芙蓉酥上“弑君刀”的墨迹,早已被血染成“同归刃”。
宫门开启的闷响撞碎寂静。萧惊寒系甲时,谢临渊突然将惊寒刃掷还:“滚之前,替朕杀个人。”
刀柄缠着的猩红缎带在晨光中滴血——那是三年前北狄王庭的血绸,浸透漠北亡魂的祭品。
“北狄新可汗的人头,够不够换……”萧惊寒系紧缎带,指尖拂过少年颈间刀疤,“换您脊骨里的针?”
谢临渊望向宫墙外翻滚的朝霞:“若你回不来,朕便亲征——用百万蛮族血,浇你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