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兰若寺的妖气像是被日光烫退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敛了去。
供桌上的残烛早已燃尽，留下半截焦黑的烛芯。宁采臣坐在石阶上，手里还攥着那块辟邪玉，玉面被体温焐得温热，却驱不散他眼底的茫然。
苏菱歌靠着断墙，指尖捻着那半卷绢布。日光下，绢布上的咒文泛着诡异的暗紫色，笔画扭曲如蛇，细看竟像是无数细小的人脸在蠕动。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阴阳眼（初级）权限临时激活，持续至日落。】
再睁眼时，世界仿佛蒙了层薄纱。空气中漂浮着淡灰色的雾气，那是尚未散尽的阴气；墙角的蛛网缠着几缕半透明的影子，细看竟是些残缺的魂魄碎片；而不远处的聂小倩，此刻正坐在廊下的阴影里——她的身影比夜里淡了许多，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那是鬼魂在日光下的本相。
“你还好吗？”苏菱歌走过去，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夜里的血迹已消失不见，但她眉宇间的疲惫更重了，白衣上的褶皱里似乎还沾着树汁般的粘稠物。
小倩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察觉到他视线的不同。“白日里阳气重，姥姥和那些东西不敢出来，你们……可以趁机找找那半卷拓本。”她声音很轻，像是怕被日光晒化，“千年树妖在寺庙后山，树干上有个丈许高的树洞，拓本应该就藏在里面。”
宁采臣这时也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水囊。他看小倩的眼神依旧复杂，有惊惧，有怜悯，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姑娘……不，聂姑娘，”他顿了顿，把水囊递过去，“白日里安全些，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就卡住了。他突然想起对方是鬼，哪里用得着喝水。
小倩却接了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水囊的皮革，低声道：“多谢。”她没有喝，只是把水囊放在膝头，像是握住了点什么实在的东西，“树妖的树洞有迷魂瘴，你们靠近时屏住呼吸，若闻到异香就往身上抹些泥土，能挡一时。”
苏菱歌点头记下，转头看向宁采臣：“宁兄，你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去？”
宁采臣攥紧了书卷，指节泛白。他望着后山的方向，那里林木茂密，日光都难以穿透，隐约能看到一棵异常粗壮的古树轮廓，树冠遮天蔽日，像只蛰伏的巨兽。“我跟你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还有些抖，却透着股决心，“总不能一直躲着。”
苏菱歌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墙角捡了两块锋利的石片，一块递给宁采臣，一块自己攥在手里。
临行前，小倩突然叫住他们，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递过来。“这是我攒的些阳气草晒干的粉末，若迷魂瘴太厉害，撒出去能冲散片刻。”她的指尖触到苏菱歌的手时，两人都顿了一下——他能感觉到那指尖传来的刺骨寒意，而她似乎被他掌心的阳气烫得缩了缩。
“小心些，树洞深处……有姥姥养的蛊虫。”她最后叮嘱道，目光在宁采臣身上停了停，很快移开，落回廊下的阴影里。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腐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软绵绵的，不时能看到散落的白骨。苏菱歌靠着阴阳眼，避开那些阴气浓重的泥沼和扭曲的藤蔓，宁采臣紧随其后，不时回头望一眼寺庙的方向，像是怕那抹白影突然消失。
越靠近千年树妖，空气越冷。日光被浓密的枝叶滤成斑驳的光点，落在地上竟泛着青绿色。苏菱歌突然停住脚步，示意宁采臣噤声——前方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像熟透的果子发酵后的味道，闻着让人头重脚轻。
“迷魂瘴。”他低声道，弯腰抓了把湿泥抹在自己和宁采臣的额头、颈项处。泥土的腥气冲散了甜香，头脑顿时清醒不少。
再往前走，那棵巨树便完全显露出来。树干要七八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皲裂如老妪的脸，树干中段果然有个黑漆漆的树洞，洞口挂着些黏糊糊的白色丝状物，像蛛丝又更坚韧。
苏菱歌刚要靠近，突然瞥见树洞边缘缠着几缕深黑色的发丝——和昨夜缠向宁采臣脚踝的那些一模一样。他心头一紧，拉着宁采臣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树洞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动。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洞口伸了出来，五指细长，指甲泛着青黑，正缓缓地、缓缓地往外扒拉着那些丝状物。
宁采臣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攥着石片的手都在抖。苏菱歌却眯起了眼——那只手的手腕上，赫然有着一道浅红色的勒痕。
是聂小倩？不对，她明明该在寺庙里。
他猛地想起小倩说的“蛊虫”，再看那只手的动作，僵硬得不像活物，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屏住气！”苏菱歌低喝一声，将阳气草粉末往洞口撒了过去。
粉末遇空气化作淡金色的光点，树洞里顿时传来尖锐的嘶鸣，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紧接着，无数黑色的小虫从洞口涌了出来，每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背生双翅，口器闪着寒光。
是食魂蛊！
苏菱歌拽着宁采臣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蛊虫振翅的“嗡嗡”声，追得极紧。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蛊虫身上，竟让它们的动作慢了几分。
“往亮处跑！”苏菱歌大喊，拉着宁采臣往阳气最盛的山坡冲去。眼看就要甩掉那些蛊虫，宁采臣却突然脚下一滑，摔在地上，怀里的书卷散落一地。
他慌忙去捡，就在这时，一只食魂蛊绕过苏菱歌的阻拦，直直地扑向他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从斜刺里冲了过来，挡在宁采臣身前。是聂小倩！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正用身体护住宁采臣，那些扑过来的蛊虫撞在她周身的白光上，瞬间化为黑烟。
“你怎么来了？”苏菱歌又惊又怒，白日里鬼魂现身，对她损耗极大，此刻她的身影已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小倩没回头，只是对宁采臣急道：“快走！这蛊虫怕阳气，到了山顶就安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
宁采臣看着她逐渐消散的背影，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抓起地上的石片，朝着树妖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妖孽！放开她！”
石片砸在树干上，发出“咚”的闷响。就在这时，树洞里突然传来一阵苍老的、带着嘲弄的笑声：“好个痴情的书生……既然送上门来，就都留下吧！”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震动起来，无数粗壮的树根从地下钻出，像巨蟒般朝着三人缠了过来。
苏菱歌看着那些树根上缠绕的黑气，知道最麻烦的来了——姥姥，或者说，树妖的本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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