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站在院落中央的梧桐树下,玄色衣摆被晚风轻轻掀起。他望着宋姣姣独自踏上木梯的背影。
二楼廊道里,一位穿着嫁衣的新娘突然从门里探出身来,发间珠翠发出细碎的声响:“宋姑娘回来了?”她急急拦住正要回房的宋姣姣,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长老们找你什么事啊,你也入选了吗?”
这话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沿途的房门接连打开。五六位新娘陆续走出,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她们穿着嫁衣,却都面露焦灼,钗环在不安的走动中叮当作响。
宋姣姣被围在中间,瘦削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轻轻抵在冰凉的廊柱上。
“不是的。”她的声音温软,却带着一丝疲惫,“是我的旧疾。家父恳请宫门为我医治,长老们只是让我搬去徵宫暂住,离医馆近些方便诊治。”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抽气声。那位拦路的新娘的眼泪突然滚落:“真羡慕你……”她攥住宋姣姣的衣袖,指节发白,“我如今不知要去哪呢。虽说会帮我们另行婚配,可若是再落选……”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只余压抑的啜泣,“就算回家中去,也不过是被人笑话……”
宋姣姣借着灯光仔细看她。少女年纪尚小,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出一道浅痕,露出底下苍白的肌肤。嫁衣的领口有些松垮,显然原本是为更丰腴的女子准备的——怕是临时被家族推出来顶替的。
【看来是在家中不受重视的,可怜啊。】
宋姣姣心下黯然,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怅惘。
她轻轻反握住新娘颤抖的手:“姐姐莫要妄自菲薄。”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想必在家中学过女红,“宫门重德才,既允诺另行婚配,定会妥善安排。”话说出口才觉苍白,却也不知还能如何安慰。
宋姣姣悄悄叹了口气。她最终只是说道:“姐姐保重身子。徵公子还在院内等我,妹妹先去收拾包袱了。”随机福身离去。
……
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投在雕花窗棂上,明明灭灭。
云为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紧锁在上官浅看似从容的侧脸上。“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上官浅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烛光在她眼中跳动着狡黠的光点。“我就是大赋城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浅。”她语气轻缓,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从容,仿佛在说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云为衫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她看着上官浅执起青瓷茶壶,琥珀色的茶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平稳的弧线,注满她面前的空杯,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比起这个,”上官浅忽然放下茶壶,瓷底与木桌相碰,发出轻微的“叩”声。她脸上的笑意倏然收敛,被一种罕见的凝重取代,“我现在更关心的是那个和我们一起留下来的宋姣姣。”
“她?有什么问题吗?”云为衫身体微微前。
上官浅轻轻“呵”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怪不得你是个魑呢。”她眼波流转,扫过云为衫瞬间绷紧的脸,“也不知你的寒鸦怎么会把你送入宫门。”她稍作停顿,看着对方抿紧的唇,才继续道:“那日,我特意去试探了她一番。”
“她显然有所反应,呼吸都错乱了。”上官浅的语气十分肯定,“可她旋即抬起头,眼神茫然得像初化的雪水,干净得找不到一丝杂质。她竟能那般自然地反问我所言何意,仿佛那瞬间的失态只是我的错觉。”上官浅的指尖轻轻划过杯沿,“然后,她说出了一番…令人玩味的话。”
“什么话?”云为衫的呼吸屏住了一瞬。
上官浅的目光变得深邃,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真知灼见藏心中,表面愚钝避锋芒,此乃智者之道。”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烛芯噼啪一声轻响。云为衫不自觉地跟着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她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这话语表面淡然超脱,实则暗藏机锋,绝非凡俗女子能随口道出。
“她的意思是愚者大智也?”云为衫抬起眼,困惑更深,“就算这样,那如果她是无锋的刺客,为何不与我们相认?起码在这宫门之内,还能互相打个掩护,多一分依仗。”
上官浅并未立刻回答。她缓缓起身,走至窗前,月光如水银般泻在她月白的裙裾上。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悠悠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却重重砸在云为衫的心上:“我倒是觉得,她的身份,恐怕不仅仅是魅。”
她转过身,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视云为衫:“我怀疑,她是魉。”
“魉?!”云为衫霍然起身,袖口不慎带倒了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在静夜中骤然响起,褐色的茶汤蜿蜒流淌,如同她骤然蔓延开的不安与惊悸。那个看似最无害、最不起眼的宋姣姣…这个消息,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人的手段心机何等了得。就连宫尚角和宫远徵乃至整个宫门长老都被她欺瞒了,更让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
远在徵宫的宋姣姣连打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怎么回事?难不成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