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 98

宫子羽得知宫焕羽被擒的消息时，正独自一人站在羽宫空旷的庭院里。消息是金复带来的，语气公式化，不带任何感情。宫子羽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涩意从心底蔓延开，自嘲地笑了笑。看啊，如今连通知都成了事后告知，他这位执刃，在长老们眼中，恐怕早已与信任二字无缘。非要等到尘埃落定，才来知会他一声。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大殿。殿内气氛肃杀，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中央那个跪伏着的、狼狈不堪的身影上。宫焕羽衣衫破损，沾满尘土，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前，嘴角残留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渍。他低垂着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已麻木，连宫子羽走进来，他也未曾有丝毫反应。

雪长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与沉重的期许：“子羽，你来了。你是宫门的执刃，如今宫焕羽罪证确凿，该如何处置，该由你来决断了。”

宫子羽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长老们的审视，宫尚角的平静，宫远徵的不屑，还有宫紫商的担忧。他心中明白，当初长老们力排众议支持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宫尚角在外的影响力无可替代，宫门需要一把锋利的刀震慑江湖，而执刃之位，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束缚。可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长老们对他，恐怕已是失望透顶。此刻的“委以重任”，更像是一场最后的考验。如果他依旧优柔寡断，那么这个位置，他恐怕真的坐不下去了。

他看着地上那个曾是他“兄长”的人，想起父亲的死，心中的悲痛与愤怒交织，但最终，那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以及骨子里的良善，让他无法轻易吐出“处死”二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宫焕羽，为了一己私欲，弑父篡位，勾结外敌，罪证确凿，罄竹难书，废其全身经脉，终身囚于水牢，自生自灭吧。”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冷酷的决断。筋脉尽废，形同废人，再加上身受重伤，被投入那阴冷刺骨、暗无天日的水牢，活着，或许比死了更痛苦。这已是他在执刃责任与个人情感之间，能找到的最残忍的平衡点。

花长老环视众人：“诸位，对此决断，可有异议？”

“尚角无异议。”宫尚角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早已料到。

宫远徵虽然觉得便宜了宫焕羽，但见哥哥表态，也只得撇撇嘴：“无异议。”

宫焕羽如同一条死狗，被两名红玉侍卫毫不留情地拖拽出去，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也拖走了宫子羽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兄长”的虚幻影子。

待那令人窒息的身影消失，宫子羽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各位长老，子羽……尚有一事要禀。”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三位长老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绝：“经由诸多事件，子羽深知，无论智谋、武功、决断，我皆远不及宫尚角。身为执刃，却屡次识人不明，致使宫门蒙受损失，险象环生……子羽，德不配位。故此，恳请各位长老准许，子羽愿卸去执刃之位，让与能者居之！”

“子羽！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宫紫商第一个跳出来，几步跑到他身边，急切地拉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快收回这句话！”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姐姐。”宫子羽轻轻拨开宫紫商的手，目光依旧坚定地望向长老，“请长老们准许！”

花长老抚须沉吟，似乎有所意动：“嗯……从能力而言，确实，尚角更为适合……”

“我不同意。”

出人意料的，反对之声来自宫尚角。

“哥！”宫远徵难以置信地拽住宫尚角的衣袖，眼神里全是不解，这可是扳倒宫子羽，拿回执刃之位的绝佳机会！

宫尚角给了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看向宫子羽：“执刃之位，非同儿戏。岂是你说不当，便能不当的？如今宫门上下，乃至整个江湖，谁人不知你宫子羽是宫门执刃？无锋虎视眈眈，若我们在如此短时间内频繁更迭执刃，外界会如何揣测我宫门？人心惶惶，盟友生疑，宫门在外的诸多生意，又该由谁去稳定局面？”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要害。他走到宫子羽面前，不再是往日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兄长般的严厉与点拨：

“子羽弟弟。”这个称呼让宫子羽浑身一震“我过去之所以反对你坐这执刃之位，是因为你不够心狠，做事冲动，缺乏深思熟虑，甚至很多时候，你只顾及自身感受，行事全然不顾宫门大局。”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凝：“但是，这些日子，你的努力，你的挣扎，你的进步，我们都看在眼里。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闯后山两关试炼，这本身，就证明了你的潜力和实力！如今，只差最后一关。能否坐稳这执刃之位，等你闯过那最后一关，我们再议不迟。现在，还不是你轻言放弃的时候。”

说着，他抬手，在宫子羽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那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沉重的鼓励。

雪长老见状，顺势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依尚角所言，待子羽闯过第三关试炼之后，再议此事。”

众人相继离去，大殿内很快空荡下来。宫子羽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宫尚角那几句话，尤其是那四个字“子羽弟弟”。

金繁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进来寻他，就看到自家公子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眼神发直。

“人都走光了，你还杵在这儿干嘛呢？”金繁疑惑地问。

宫子羽猛地回过神，看向金繁，脸上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古怪神情，喃喃道：“他……他刚才喊我……‘子羽弟弟’……”

金繁一脸莫名其妙：“谁？”

“宫尚角……”宫子羽的声音飘忽，仿佛自己都不敢相信。

金繁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