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三十六年腊月三十，京师风雪封门
这一年，迟非晚十四岁，阿妩十六
因绣坊接了太后千秋节的百蝶绣屏，姊妹俩被临时接入沈府西偏院，日夜赶工
邓为高墙深院，飞檐挂冰，雪团被关进金丝笼，银铃换成了鎏金铃铛，叮叮当当，却再没了昔日的野气
阿晚住在最偏僻的“雪窗小榭”，窗外一株老梅，枝桠探进窗棂，像要偷看灯火
夜半，她抱琵琶练指法，雪团蜷在案头，尾巴扫过琴弦，惊得烛火一跳
忽听窗外“笃笃”轻响，像有人用指尖敲冰
窗被推开一条缝，风雪卷进，也卷进一张少年的脸——邓为
十七岁的邓为，一袭素白狐裘，肩头落雪未融，眉目比三年前更冷，唇角却带着笑，像雪里藏刀
他指尖转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灯内烛火摇曳，映出“照晚”二字，竟与阿晚琵琶上的刻字一模一样
阿晚吓得险些碰倒烛台，雪团却先一步窜上窗棂，蓝眼圆睁，警惕地盯着邓为
邓为轻笑，指尖弹了弹雪团鼻尖
邓为小家伙，还记仇？
阿晚压低声音
阿晚你怎么进来的？
邓为抬手，掌心摊开，一枚小小的玉牌——凤尾蝶背面刻着“迟”字，正是当年阿妩藏起的那枚
邓为我来取琴谱
他声音轻得像雪落
邓为顺手，给你带盏灯
阿晚攥紧窗棂
阿晚琴谱不在我身上
邓为“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指尖——因连日赶工，指腹布满针孔，血色暗红
他忽然伸手，指尖沾了点药膏，轻轻按在她伤口上
药膏冰凉，带着淡淡的梅香
阿晚缩手不及，耳尖泛红
邓为却低笑，声音散在风雪里
邓为别怕，我若要抢，不会等到今日
雪团忽然“喵”了一声，尾巴扫过邓为手背，留下三道浅浅血痕
邓为不恼，反而用指腹蘸了血，在窗棂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凤尾蝶，像当年糖纸上的那一只
邓为小年那夜
他声音低哑
邓为我欠你一声抱歉
阿晚怔住，雪团却已跳下窗台，钻进沈砚狐裘里，只露出一条雪白尾巴
邓为顺势将琉璃灯塞进阿晚怀里
邓为灯给你，雪团借我一夜，明日还你
阿晚下意识抱住灯，直到少年身影消失在梅影深处，才想起雪团已被他抱走——那人竟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
当夜，阿妩染了风寒，高热不退
阿晚守在床前，雪团不在，屋里静得可怕
她抱着琉璃灯，灯芯“噼啪”炸开，映出墙上晃动的影子，像那年老尼倒毙的雪夜
她忽然想起阿妩的话
阿妩邓府的人，不能沾
可她已经沾了
第二日，雪团未归
绣屏还差最后一只蝶翼，阿妩却病得拿不稳针
邓府管家来催，语气恭敬，眼神却冷
管家太后千秋节，误了时辰，要掉脑袋的
阿晚咬牙，接过绣针，指尖血珠滚在蝶翼上，像雪里一点朱砂
当夜，雪团悄悄溜回，颈间银铃换成了鎏金铃铛，嘴里叼着一块糖霜梅子
阿晚抱住它，发现猫爪上缠着极细的银链，链坠是一枚小小玉牌——凤尾蝶背面，刻着“为”字
阿晚攥紧玉牌，忽然明白了邓为的意思——雪团不是借，是换
她抱着雪团，在雪窗小榭坐了一夜，琉璃灯映出她单薄的影子，像一幅随时会碎的画
第三日，绣屏完工
阿妩拖着病体，将绣屏交给邓府管家，转身便咳出血来
阿晚扶着姊姊，雪团蹲在阿妩肩头，蓝眼湿润
邓府管家却忽然开口
管家太后口谕，迟氏女绣艺精湛，特赐入宫，为贵人分忧
阿妩指尖一颤，绣屏落地，百蝶扑簌，像一场仓促的雪崩
当夜，姊妹俩被软禁在雪窗小榭
阿妩把雪团塞进阿晚怀里，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阿妩记住，雪团是钥匙，也是锁
阿晚不懂，只记得姊姊将琉璃灯塞进她手里，灯芯已燃尽，只剩“照晚”二字，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第四日，风雪骤停，宫墙内传来丧钟——太后千秋节当夜，邓贵妃暴毙，死因不明
邓府大乱，姊妹俩趁乱逃出，雪团颈间鎏金铃铛叮叮当当，引着她们穿过梅林，穿过冰河，穿过十年后的血与火
十年后，阿晚再点那盏琉璃灯，灯芯早已焦黑，却在火光里映出少年当年的影子——白衣狐裘，指尖沾血，在窗棂上画的那只歪歪扭扭的凤尾蝶，原来早已注定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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