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三十五年腊月二十,京师大寒
护城河冰厚三寸,车马过处,留下一道道白痕
迟非晚十三岁,与姊姊阿妩搬进城南“梅雪庵”后的小院——三间茅屋,一树老梅,雪团在枝头追着落雪跑,银铃叮当,像碎玉碰冰
阿妩说,梅雪庵的师太曾是先帝琴师,能弹《广陵散》
阿晚想学,阿妩却摇头
阿妩《广陵散》太凶,你太小
阿晚不服气,夜里抱着“晚照”琵琶,对着梅树练指法
雪团蹲在琴尾,尾巴扫过弦,发出“铮”一声轻响,惊得她指尖一颤,血色在指腹绽开,像雪里一点朱砂
腊月二十三,小年
阿妩去绣坊交活计,留阿晚看家
午后,庵里忽传钟声,一声紧似一声
阿晚推门,看见一位老尼倒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只紫檀木匣,匣角刻着“邓”字
老尼面目青白,唇角渗血,却仍死死攥着匣子,指节泛青
阿晚吓得呆住,雪团却从梅树上跃下,蓝眼盯着木匣,发出低低呜声
老尼艰难睁眼,目光落在阿晚脸上,声音嘶哑
老尼“邓……邓府……”
话未说完,头一偏,气绝
雪团用爪子扒拉木匣,阿晚颤着手打开——里头是一卷焦尾琴谱,封面用朱砂写着“梅雪暗香”四字,琴谱下压着一枚小小玉牌,牌面雕着凤尾蝶,背面却刻着“迟”字,正是当年邓为所赠
阿晚指尖发抖,雪团却忽然弓背,蓝眼紧盯庵外
下一瞬,梅影里走出一位少年——邓为
十六岁的邓为,一袭玄青鹤氅,肩头落雪未融,眉目比三年前更冷,唇角却带笑,像雪里藏刀
他目光掠过老尼尸身,落在阿晚脸上,声音轻得像风
邓为小丫头,又见面了
阿晚后退半步,雪团挡在她脚前,龇牙低吼
邓为却俯身,指尖抚过雪团颈间旧狼牙链,声音低哑
邓为原来在你这儿
阿晚攥紧玉牌
阿晚你认识她?
邓为抬眼,笑意未达眼底
邓为她是我姑姑的琴侍,偷了东西,该死
阿晚指尖发白
阿晚偷了什么?
邓为不答,只伸手
邓为琴谱给我
阿晚摇头,雪团忽然扑上去,一口咬住沈砚袖口,尖牙划破鹤氅,露出腕间一道旧疤——像被琴弦割过
邓为微怔,忽地笑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邓为原来它还记得我
阿晚趁机抱起木匣,转身就跑。雪团松口,追着主人窜上梅树,枝桠摇晃,落雪纷纷
邓为未追,只站在雪地里,望着梅树顶端那一点白影,眼底晦暗不明
当夜,阿妩归来,看见老尼尸首,脸色骤变
她没问缘由,只把阿晚拉进屋里,声音压得极低
阿妩邓府的人,不能沾
阿晚把木匣递给姊姊,阿妩指尖抚过“梅雪暗香”四字,忽然落泪
阿妩这是先帝琴谱
阿妩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阿妩我娘亲……曾是先帝琴侍
阿晚怔住
阿妩却不再多说,只把琴谱锁进妆奁底层,钥匙挂在雪团颈间,与狼牙链并排
阿妩记住
阿妩以后无论谁要,都不给
第二日,梅雪庵师太圆寂,庵中钟声响了一夜
阿妩带着阿晚搬离小院,临走前,阿晚在老梅树下埋了一坛杏花酿,坛口压着雪团颈间的钥匙
十年后,她再掘开那坛酒时,钥匙已锈,狼牙链却亮如新雪——像记忆里,雪团第一次蹭她掌心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