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三十四年仲夏，京师久旱，护城河露出龟裂的河床
迟非晚十二岁，随姊姊阿妩搬到城西“静水庵”附近的竹篱茅舍——阿妩说，那里离皇城远，离绣坊也远，可以少接宫里贵人的活儿
阿晚不懂，只觉得茅舍背后的竹林绿得晃眼，风一吹，竹叶沙沙，像雪团在耳边打呼噜
六月十五，庵里做法事，阿妩去帮忙，留阿晚看家
午后蝉声聒噪，阿晚在井边洗菜，忽听墙头“扑通”一声，一团黑影跌进来——竟是个少年，浑身是血，手里攥着一把折断的短弓，弓弦勒进掌心，血珠顺着指尖滴在干裂的黄土上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眉目极黑，唇色惨白，左肩插着半截羽箭，箭羽被血浸透，辨不出颜色
他看见阿晚，第一反应不是呼救，而是抬手去捂她的嘴，声音嘶哑
蔡徐坤别出声
掌心滚烫，带着铁锈味
阿晚吓得僵住，少年却已脱力，整个人往她身上倒
她踉跄接住，才发觉他轻得可怕，骨头硌人，像一把被折断的弓
雪团从屋里窜出来，蓝眼圆睁，弓背炸毛，却嗅了嗅少年衣襟，忽地放松，尾巴缠住他脚踝，轻轻蹭了蹭
阿晚把少年拖进屋里，剪开他肩头的血衣，箭矢入骨，伤口翻卷，像一张狰狞的嘴
她想起阿妩教过的法子，烧红剪刀，咬牙拔箭——少年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血溅在阿晚袖口，像雪团颈间的狼牙链，烫得她眼眶发红
傍晚，少年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雪团
白猫蜷在他枕边，蓝眼半阖，银链在夕照里闪着细碎的光
少年抬手，指尖碰到狼牙，声音低哑
蔡徐坤原来在你这儿
阿晚端着药碗进来，听见这话，愣住
阿晚你认得它？
少年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蔡徐坤它原本是我的
他说，他叫蔡徐坤，箭伤是宫里射的
具体缘由不肯说，只含糊一句
蔡徐坤有人想让我死，有人想让我活
阿晚想起阿妩的叮嘱——莫与皇城人牵扯，却还是把药碗递过去
阿晚先活吧，别的以后再说
少年喝完药，目光落在阿晚怀里的小琵琶上，琴背“晚照”二字被火光映得温柔
他忽然伸手，指腹拨了一下弦，声音清越，惊得雪团竖起尾巴
蔡徐坤琴不错
他说，声音低哑
蔡徐坤可惜弦太软，杀不了人
阿晚皱眉
阿晚姊姊说，琴能救人
蔡徐坤抬眼，黑眸里映着火光
蔡徐坤也能骗人
第二日，阿妩回来，看见院里晾着的血衣，脸色骤变
她没问少年是谁，只把阿晚拉进屋里，声音压得极低
阿妩他是东厂的人
阿晚攥着衣角，没吭声
阿妩叹气，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枚小小的铜哨，塞进阿晚手里
阿妩若有变故，吹它
变故来得比想象更快
第三日夜里，庵外火把如龙，锦衣校尉破门而入，领头的竟是常华森——彼时他还只是校尉副使，却已显出日后狠辣
常华森提刀，直指榻上少年
常华森奉旨缉拿逃犯，闲人退避！
阿晚挡在床前，手里攥着铜哨，指尖发白
雪团弓背炸毛，发出低低嘶声
蔡徐坤却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雪落
蔡徐坤小丫头，让开
他翻身下床，肩头的绷带瞬间被血浸透，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步步走向常华森
蔡徐坤我跟你走
蔡徐坤但有个条件
常华森挑眉
蔡徐坤回头，目光落在阿晚脸上，声音低却清晰
蔡徐坤放了她
常华森大笑
常华森自身难保，还谈条件？
蔡徐坤也笑，笑意却冷得瘆人
蔡徐坤你若动她，明日东厂提督会亲自上门，要你的命
常华森脸色骤变，终究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后一步
蔡徐坤走过阿晚身边时，忽然俯身，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点——那枚铜哨被塞回她手里，带着他的体温
蔡徐坤留着
蔡徐坤下次见面，还我
少年被带走时，背影挺直，像一把折不断的弓
雪团追出去，被阿晚死死抱住，白猫在她怀里挣扎，蓝眼映着火把，像两汪碎冰
阿晚站在门槛上，看着火把长龙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觉得，那个夏天比雪夜更冷
后来，阿晚再也没见过蔡徐坤
直到十年后，花满楼灯火如昼，她抱着琵琶，在众目睽睽下，看见那位传闻中的东厂督公——玄衣银面，眼尾一道旧疤，像被箭矢划过的弦
他指尖抚过她的琵琶，声音低哑
蔡徐坤弦太软，杀不了人
阿晚抬眼，泪光里映出少年当年的影子
原来，他们从未真正错过，只是命运绕了一个大圈，又把箭尖对准了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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