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污浊、带着铁锈腥气的红雾，像是某种活物的呼吸，缓缓吞没了整座海州市第三中学。上一秒还充斥着放学喧嚣的操场，下一秒就被一种诡异的死寂扼住了喉咙。尖叫声像是被掐断的琴弦，突兀地响起，又更突兀地湮灭在翻涌的猩红里。
陆沉猛地从课桌上抬起头，额头撞在堆叠的习题册上生疼。窗外不再是熟悉的夏日黄昏，而是翻滚的、令人作呕的血色混沌。走廊里传来桌椅被撞翻的巨响，混杂着一种非人的、湿漉漉的嘶嚎。
“哥！哥！”惊恐到变调的哭喊穿透混乱，是妹妹陆雨晴的声音，就在隔壁班！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陆沉猛地踢开椅子冲了出去。走廊里已是一片地狱景象。几个动作僵硬、眼球浑浊发白的学生，正疯狂撕咬着地上挣扎的同学。鲜血泼洒在墙壁上，又被红雾迅速晕染开，浓得化不开。一个平时总爱找茬的体育生，此刻半边脸血肉模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正摇摇晃晃扑向一个吓傻了的女生。
“滚开！”陆沉抄起墙角的消防灭火器罐，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那“体育生”的太阳穴上。沉闷的骨裂声响起，“体育生”踉跄一下，浑浊的眼睛转向陆沉，涎水混着血丝从撕裂的嘴角滴落，竟再次扑来！力量大得惊人！
陆沉瞳孔骤缩，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人！是怪物！他狼狈地侧身躲过扑击，灭火器罐脱手飞出。混乱中，他瞥见陆雨晴的身影在隔壁教室门口一闪，正被一个同样眼神呆滞、动作怪异的女生扑倒！
“雨晴！”陆沉目眦欲裂，肾上腺素瞬间飙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他像一颗炮弹撞开挡路的课桌，在那“女生”布满青黑色血管的爪子即将抓破陆雨晴脸颊的瞬间，狠狠一脚踹在它腰侧。怪物被踹得歪倒，陆沉一把拉起妹妹冰凉颤抖的手，“跑！别回头！”
教学楼变成了血腥的迷宫。每一个转角都可能扑出嘶嚎的怪物（陆沉脑中闪过“畸变体”这个词），每一次推开教室门都可能面对啃噬尸体的恐怖场景。幸存的学生们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哭喊、尖叫、绝望的咒骂在红雾中回荡，又被更响亮的咀嚼声和嘶吼盖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种…奇怪的、仿佛劣质电器烧焦的臭氧味。
陆沉死死攥着妹妹的手，另一只手里抓着一根从散架课桌拆下来的沉重实木桌腿。他的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破风声。桌腿砸在一个扑来的“畸变体”脖颈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怪物软软倒下。但立刻又有两只被血腥味吸引过来。
“这边！”陆沉看到通往实验楼的天桥入口，那里人少，或许怪物也少。他拉着妹妹冲上楼梯。楼梯拐角，一个穿着教师套裙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吧唧吧唧”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李…李老师？”陆雨晴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那身影猛地顿住，极其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一点点扭过头来。曾经温婉的脸上糊满了粘稠的暗红色浆糊，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沾着肉丝的森白牙齿，浑浊的眼珠里只有纯粹的食欲。她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属于某个学生的、穿着校服的手臂。
“呕——”陆雨晴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干呕起来。
“走！”陆沉头皮炸开，恐惧瞬间化为暴戾。他怒吼着，抡起桌腿用尽全身力气横扫过去。沉重的木头狠狠砸在李老师畸变的头颅上，“咔嚓”一声脆响，那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下去。但李老师的身体只是晃了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竟又伸出沾满血污的爪子抓来！
陆沉拉着妹妹狼狈后退，脚下却被散落的书本绊倒，两人重重摔倒在地。李老师畸变体嘶吼着扑上，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废弃的化学实验室里猛地冲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操你姥姥的怪物！”伴随着一声暴喝，一根沉重的、沾着白灰和血迹的工地铁扳手带着风声呼啸砸下！
“砰！”
像砸碎了一个熟透的西瓜。李老师畸变体的头颅瞬间塌陷下去一大块，红的白的溅射开来，身体抽搐两下，终于不动了。
陆沉惊魂未定地抬头。救他们的是个穿着沾满水泥灰工装背心的壮汉，约莫三十岁，胡子拉碴，像座铁塔，此刻胸膛剧烈起伏着，握着扳手的粗壮手臂上青筋虬结。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工装、面无人色、手里拿着钢管或消防斧的工人。
“谢…谢谢！”陆沉喘息着，艰难地把吓软的妹妹扶起来。
“谢个屁！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壮汉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污血，声音嘶哑，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暴怒，“好好的天，突然就红了！外面那些人…都他妈疯了！见人就咬！老子工地上十几个兄弟…就剩这几个了！”他身后几个工人眼神涣散，握着武器的手都在抖。
陆沉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只觉得手臂上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被抓破的校服袖子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正汩汩冒血，伤口边缘的皮肉泛着不祥的青黑色，并且那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向四周蔓延！一股冰冷的麻痹感顺着伤口向上爬。
“哥！你的手！”陆雨晴失声尖叫，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嘶…”陆沉倒抽一口凉气，剧烈的刺痛和蔓延的麻木感让他心沉到了谷底。被这些怪物抓伤…会怎么样？变成它们那样？他看着妹妹惊恐绝望的脸，一股冰冷的愤怒和不甘猛地冲上头顶。不！他不能死！更不能变成怪物！雨晴怎么办？！
“得赶紧处理伤口！找个地方躲起来！”壮汉也看到了陆沉手臂的异状，脸色一变，语气急促，“俺叫张大牛！跟俺走！工地上还有个小仓库，结实！”
张大牛和几个工人护着陆沉兄妹，一路拼杀。陆沉忍着剧痛和眩晕，用未受伤的右手挥舞桌腿，配合着工人们的钢管铁锹，在怪物稀疏的实验楼走廊艰难推进。每一次挥击都牵扯到左臂的伤口，剧痛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视野阵阵发黑。那青黑色的蔓延似乎更快了，已经越过了手肘，冰凉的麻痹感直逼肩膀。
终于，他们冲进了实验楼角落一间废弃的化学器材储藏室。张大牛和几个工人用沉重的铁皮柜死死顶住唯一的铁门，外面立刻传来“砰砰砰”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抓挠声。
“暂时…安全了。”张大牛靠着铁皮柜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汗水和血污的混合物。
储藏室里弥漫着灰尘和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应急灯发出惨白微弱的光。角落堆着些破损的玻璃器皿和蒙尘的仪器。陆雨晴扶着陆沉靠墙坐下，看着他手臂上那狰狞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颤抖着撕下自己校服还算干净的里衬，想给他包扎。
“没…没用的…”陆沉声音嘶哑，嘴唇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像坠入了冰窖。彻骨的寒意从伤口处弥漫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冻僵。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染缸的布，污秽、冰冷的东西正疯狂地侵蚀着他，要把他最后的人性也染成外面那些怪物的颜色。意识像风中的烛火，忽明忽灭。雨晴哭泣的脸庞在视野里模糊、扭曲。
“哥！哥你撑住！你别吓我！”陆雨晴的哭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要死了吗？就这样变成那种只知道吃人的怪物？死在妹妹面前？让她也…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不！绝不！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黑暗的瞬间，陆沉胸前贴身佩戴的一块东西，突然传来一阵滚烫！
是那块从小戴到大的、据说是爷爷捡来的、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古玉吊坠！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猛地从胸口炸开！仿佛有一颗微型的太阳在心脏位置点燃！这股炽热霸道无比，瞬间压倒了侵蚀全身的冰冷和麻痹，甚至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剧痛！陆沉混沌的脑海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烫狠狠刺了一下，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
紧接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强烈冲动骤然涌现！
吞噬！
吃掉它！吃掉那股正在污染、腐化自己的冰冷污秽的力量！
这冲动如此原始，如此蛮横，如同饿极了的凶兽看到血肉！陆沉的视线猛地聚焦在左臂伤口上，那翻卷的皮肉，那蠕动的青黑色气息，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诱人的食物？
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在疯狂尖叫：这太荒谬！太危险！但身体的本能，或者说，是那块突然滚烫的古玉赋予他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呃…啊——！”
陆沉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渴望。在陆雨晴和张大牛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猛地将右手五指狠狠扣进自己左臂那可怕的伤口里！
“哥！你干什么！住手！”陆雨晴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拉住他。
张大牛也惊呆了：“小兄弟！你疯了？！”
但陆沉的动作快如闪电，也狠厉决绝得不像自残！他五指深深陷入自己翻卷的血肉中，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污秽的核心——一股盘踞在伤口深处、正疯狂侵蚀他生命本源的青黑色能量！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股能量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被耳朵捕捉，却直接在灵魂深处震颤的嗡鸣响起！
陆沉胸前，那滚烫的古玉吊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紫色光芒！这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活物般，瞬间沿着陆沉的血管经络，汇聚到他扣入伤口的右手五指之上！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坨上！陆沉的右手瞬间被一层浓郁的、仿佛液态的深紫色光芒包裹！这紫光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仿佛能熔炼万物的霸道气息！
他扣入伤口的五指，此刻变成了五道贪婪的紫色漩涡！
盘踞在伤口深处、正疯狂侵蚀陆沉生命的那股冰冷污秽的青黑色能量，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一阵无声的、充满恐惧的尖啸！它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那五道紫色漩涡死死吸住！
肉眼可见地，那如同活物般蔓延的青黑色气息，被强行从陆沉的伤口血肉中剥离、抽吸出来，丝丝缕缕，如同被无形的手拽扯着，疯狂地涌向那散发着恐怖吸力的紫色漩涡！
“呃啊——！”陆沉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比刚才被侵蚀时更加痛苦！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剧痛，更像是灵魂在被撕扯！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连同整条右臂，都变成了一个贪婪无度的通道，正疯狂地吞噬着那冰冷污秽的能量，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精纯、更加灼热、带着勃勃生机的力量，正顺着那紫色光芒的回路，从古玉吊坠中反哺回来，冲入他近乎枯竭的身体！
这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当最后一丝青黑色污秽被彻底抽离、吞噬，陆沉左臂伤口那翻卷的皮肉边缘，竟诡异地停止了流血，虽然依旧狰狞，但那股不祥的乌黑气息消失无踪，只留下正常的血肉颜色！而他胸前那爆发出刺目紫光的古玉吊坠，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啪”地一声轻响，彻底碎裂，化作一小撮毫无光泽的灰色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紫光瞬间敛去。
陆沉猛地抽回右手，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左臂伤口的剧痛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致命的侵蚀感消失了！体内，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暖洋洋的力量正缓缓流淌，驱散着寒意，修复着创伤，带来前所未有的、仿佛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充盈感！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红色雾气里，也漂浮着无数极其细微的、同样污浊冰冷的能量粒子，它们本能地排斥着自己，但自己体内那股新生的暖流，却对它们隐隐产生了一种…吞噬的渴望？
“哥！哥你怎么样了？”陆雨晴扑到陆沉身边，颤抖着手想去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张大牛也凑过来，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陆沉手臂上虽然狰狞但明显“干净”了的伤口，又看看地上那撮古玉化成的灰，再看看陆沉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结结巴巴：“小…小兄弟？你…你刚才那是…神仙显灵了？”
陆沉刚想开口，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眩晕感袭来，吞噬那污秽能量似乎消耗巨大。他靠着墙，虚弱地喘息着，正要说什么。
突然！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猛地响起！比刚才畸变体撞击的声音更加沉重、更加疯狂！铁皮柜被砸得剧烈晃动，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里面的人给老子开门！听见没有！”一个粗野、嚣张、充满暴戾的男声在外面嘶吼着，伴随着更多混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妈的，躲得倒严实！识相的赶紧把吃的喝的，还有女人，都给老子交出来！不然等老子砸开门，把你们一个个都剁碎了喂外面的怪物！”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野狗帮办事！不想死的，就他妈识相点！”
储藏室内，刚刚因为陆沉脱离险境而稍缓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陆雨晴小脸煞白，惊恐地看向剧烈震动的铁门。张大牛猛地抄起地上的铁扳手，脸上横肉抖动，眼中爆发出凶悍的光芒，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操！是外面那帮趁火打劫的人渣！”
陆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左臂伤口残留的剧痛和吞噬污秽能量带来的强烈疲惫感像潮水般冲击着他，但胸膛里，一股新生的、微弱却异常灼热的力量正在倔强地流转，驱散着寒意。他抬起头，那双刚刚经历过生死洗礼的眼睛，透过额前被汗水浸透的碎发，死死盯住那被砸得哐哐作响的铁门。
恐惧？还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和一股在绝境中燃烧起来的狠厉。畸变体要吃他，这红雾要杀他，现在连同类也迫不及待地要来敲骨吸髓？
他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名为“混沌熔炉”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熔炼万物的霸道潜能。他看着手中紧握的、沾满自己和他物污血的沉重实木桌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大牛哥…”陆沉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顶住门。给我…争取十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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