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试镜
晨雾还没散尽时,小窝的厨房就飘起了饭香。丞坐在餐桌旁,指尖反复摩挲着试镜剧本的页角,纸上“阿泽”两个字被他用铅笔描得发毛,连台词旁的停顿符号都标得格外清晰——那是昨晚他对着镜子练了五遍的成果,每一处语气转折、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记在随身的浅青色便签上。他左手攥着口袋里的薄荷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是展轩今早塞给他的,说“紧张了就捏着,像我在陪你”。
展轩从橱柜里拿出陶瓷杯,刚泡好的热牛奶冒着白气,他把印着兔子图案的杯子推到丞面前,杯壁贴着掌心的温度刚好驱散晨寒。“紧张的话,就摸会儿杯子,或者捏捏糖。”展轩弯腰坐在他对面,指尖轻轻碰了碰丞的手背,能感觉到那点细微的颤抖,“昨天你把阿泽抱着碎画哭的样子演给我看时,我都差点跟着难受——你把他‘怕被丢掉’的慌,藏在睫毛的湿意里,导演肯定能看到。”
丞抬眼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点晨起的湿意:“可我怕忘词……上次话剧彩排,我就因为太紧张,漏了半段台词,害得大家重排到天黑。”他说着,把剧本往面前拉了拉,指甲无意识抠着“阿泽”的名字,像想把这个角色刻进脑子里。展轩没再多说,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发烫的耳尖——这是丞紧张时的小习惯,像只怕犯错的小兽,总把不安藏在最细微的动作里。
七点半的闹钟响时,晨雾已经散了大半。展轩帮丞把剧本、便签和保温杯塞进背包,又把米白围巾绕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把他的下巴都裹进去:“我送你到试镜楼楼下,等你出来。”丞点头,手指悄悄勾住展轩的衣角,两人走在巷子里时,阳光刚好穿过藤蔓的缝隙,在青灰色砖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开车三个小时的路程里,丞靠在副驾上,却没心思睡。他把剧本摊在腿上,小声默念着台词,偶尔卡壳时,展轩就会轻声提醒他下一句,声音温柔得像裹了层棉花。快到试镜地点时,展轩突然停车,从储物格里又拿出颗薄荷糖,剥了糖纸递到丞嘴边:“含着,能让脑子清醒点。这颗是橘子味的,比你口袋里的更甜。”
试镜地点在老城区的一栋红砖楼里,门口已经站了不少来试镜的人。有人捧着剧本念念有词,有人对着手机镜头反复练习表情,还有人在补妆,粉底刷在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丞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撞了下肩膀,剧本“啪”地掉在地上,页角还沾了点泥渍。
“不好意思。”男人的声音很淡,低头时,丞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上挂着副银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男人弯腰帮他捡剧本时,丞注意到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指节处泛着红,像是握了太久东西磨出来的。
“没事。”丞接过剧本,指尖不小心碰到男人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缩了缩。他刚想再说句“谢谢”,男人已经转身走进了楼里,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片细小的灰尘。旁边两个女生的议论声飘进耳朵:“那是张漾吧?听说他在圈里混了十年了,这次男一要是再拿不下来,公司就要放弃他了。”另一个人叹着气接话:“可不是嘛,现在新人越来越多,他现在估计压力大得很。”
丞攥着剧本的手指紧了紧,心里突然有点发慌。他跟着人群走进电梯,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没化底妆,只涂了点润唇膏,眼底还有点没褪尽的青涩,和那些妆容精致的试镜者比起来,显得格外单薄。电梯到三楼时,他刚走出轿厢,就听到试镜室里传来掌声,探头一看,刚才撞到他的张漾正站在中间,手里攥着剧本,额角沾着汗,却脊背挺直,像株在风雨里绷着劲的树。
“好!张漾,你这一段太到位了!”女导演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激动,“男主发现阿泽偷藏碎画时的‘心疼又不敢戳破’,你全演在眼神里了——指尖碰画的轻,抬头时的软,完全是我们要的‘隐忍护短’!”
张漾站直身体,对着导演和制片人微微鞠躬,转身时才发现门口的丞,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刚才试镜时的温柔像被收进了硬壳里。他走到制片人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飘进丞的耳朵:“导演,等会儿搭戏的新人……有过对手戏经验吗?这段戏需要很强的情绪共鸣,要是他接不住戏,怕是会浪费咱们刚才磨的状态。”
女导演愣了下,随即笑了:“放心,我看过那孩子话剧眼神戏不错,阿泽的敏感他能抓住。你先去旁边歇会儿,下一个就是他。”张漾没再说话,只是走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翻出相册——屏幕里是张泛黄的试镜通告单,边角被反复折叠得发毛,上面还留着他当年用红笔写的“一定要抓住”;往下翻,是去年拍小成本网剧时的片场照,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戏服,站在角落里吃盒饭,背景里是主演们热闹的合影。他指尖轻轻蹭过照片里自己的脸,又快速按灭屏幕,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手机而泛白,心里反复念叨:“这次不能再输了,绝对不能。”
丞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闭着眼在心里默背台词——阿泽是个被寄养在亲戚家的少年,敏感又倔强,有场戏是他抱着被撕碎的画,跟男主说“我只有这一幅画了”,昨天对戏时,展轩说他把那种“怕失去又不敢说”的委屈,藏在眼底的湿意里,特别打动人。刚才看到张漾试镜的样子,他既紧张又有点佩服——原来“拼尽全力抓住机会”的样子,是这样耀眼。
“下一个,刘轩丞。”
听到名字时,丞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把口袋里的薄荷糖又攥紧了些,推开门走进去。试镜室里摆着三张长桌,中间坐着个留着短发的女导演,穿着米色针织衫,气质温和;旁边是穿西装的制片人,表情严肃;而张漾,正站在导演身后的角落,手里攥着剧本,指节泛白,显然还在琢磨刚才的对话。
丞愣了下,张漾也认出了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像是在确认“这个连经验都没有的新人,真能接得住戏”。导演倒是很温和,指了指对面的折叠椅:“坐吧,先简单自我介绍,然后试一段阿泽和男主第一次见面的戏,张漾会跟你搭戏。”
丞坐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椅子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定了定神,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说:“我叫刘轩丞,之前只在学校的话剧中演过配角,还拍过一部短剧的律师助手……”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我很喜欢阿泽这个角色,我觉得他虽然看起来胆小,但心里特别倔强,就像……就像墙角里努力长的小草,就算没人在意,也想好好活着。”
“直接开始吧。”制片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显然没兴趣听新人的“角色感悟”。丞的脸瞬间红了,捏着剧本的指尖泛白,抬头时刚好看到张漾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镜片后的眼神冷淡淡的,像是在看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戏”。导演看了制片人一眼,没反驳,只是对丞温和地笑了笑:“别紧张,放轻松,就当是和朋友聊天。”
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阿泽第一次见男主的场景——那是个雨天,阿泽躲在便利店门口哭,手里攥着被雨水打湿的画,男主撑着伞走过来,递给他一把新伞。他睁开眼时,眼里已经蓄了点湿意,肩膀微微垮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只被雨淋透的小猫:“我……我没带钱,买不起伞,也……也没人来接我。”
张漾按照导演的示意,拿着一把道具伞走过来。按剧本,他应该把伞递给丞,说“我送你回去”,他没按剧本走,突然开口问:“你连买伞的钱都没有,哭有什么用?”他看着丞眼底的无措,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慌意——这孩子连最基本的临场反应都没有,要是真一起拍戏,自己熬夜磨的戏感、拼了命争取的机会,会不会被他拖垮?
丞彻底懵了——剧本里根本没有这句台词。他的大脑瞬间空白,之前背好的台词全忘了,只能怔怔地看着张漾,眼里的湿意还没退,无措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张漾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可心里却有点发虚——他想起自己刚进圈时,也被前辈这样质疑“没经验”,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手足无措。
“停一下。”导演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她对着丞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丞站起身,脚步有点虚,走到导演面前时,还能感觉到张漾落在他背上的冷视线。“刘轩丞,”导演拿起他的剧本,指着“阿泽哭”的片段,“你刚才的情绪是对的,但不用慌。阿泽这个角色,本来就是遇到突发情况会无措的孩子,你把这份无措演出来了,只是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对不对?”
丞点点头,眼眶有点红,声音带着点哑:“我……我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忘了台词。”
“没关系,”导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再试一次,这次别想着‘我要背台词’,就想‘我现在很委屈,很怕被丢下,眼前这个人是唯一能帮我的人’。”她转头看向张漾,语气稍微重了点,“张漾,按剧本走,别加戏。你是前辈,多带带新人,大家都是从生到熟过来的——当年你第一次试镜,不也紧张得忘词吗?”
张漾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地面——导演的话像根细针,戳破了他的“焦虑外壳”。他想起自己刚进圈时,试镜时也被前辈临时加戏,当时的自己比丞还慌,差点哭出来。手里的伞捏得更紧了,心里的纠结像团乱麻:既想靠这部剧翻身,又怕自己的“急”会变成伤害别人的刺。
丞回到原位,闭上眼睛深呼吸。他想起展轩离开,他一个人抱着展轩的东西坐在沙发前的地上等,心里的慌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那种“无处可去”的感受,和阿泽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样。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软了下来,带着点怯意,又有点倔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我不是哭没钱……我是怕……怕天黑了,我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张漾愣了下,手里的伞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丞的眼睛,那里面的委屈不是演出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像极了他刚进圈时,住在地下室看着窗外的灯灭,怕第二天试镜失败的样子。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蹭过伞柄的木纹,他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丞,声音比刚才软了点:“我送你回去,天黑之前,能到。”话出口时,心里的焦虑悄悄松了点——这孩子的情绪是真的,或许……他能接住自己的戏?
“很好!”导演拍了拍手,眼里满是笑意,“刘轩丞,你很有灵气,阿泽的敏感和倔强,你都抓住了。”她拿起丞的简历,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抬头对他说,“三天后开机,具体时间和地址,会有人联系你。”
丞走出试镜室时,脑子还是懵的。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掏出手机给展轩发消息,指尖还在发抖:“展轩,我过了!导演说我演得不错,还夸我有灵气!”消息发出去没两秒,展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里的笑意像能透过屏幕传过来:“我就知道我的丞儿可以!我在楼下的咖啡店等你,给你买了草莓蛋糕。”
挂了电话,丞刚想下楼,就看到张漾从试镜室里出来。张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把钱包里那张“如果这次不行,就回老家”的纸条折了折,塞进最里面的夹层。他转身走进电梯时,丞注意到他的指尖还在轻轻蹭着伞柄,像是在回味刚才递伞的瞬间。
楼下的咖啡店里,展轩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块草莓蛋糕,旁边是丞爱喝的橘子水,杯壁上还挂着片新鲜的薄荷叶。丞跑过去,没直接坐下,先绕到展轩身边,把剧本往他怀里一塞,弯腰趴在桌沿笑:“哥!我真的拿到角色了!刚才张老师试镜超厉害,我都看愣了!”
展轩伸手帮他擦掉嘴角沾的草莓酱,笑着把叉子递给他:“慢点吃,别噎着,蛋糕里还夹了层草莓酱——我们丞儿不仅厉害,还会把自己吃成小花猫。”
丞叉了块蛋糕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刚才的紧张感一下子散了。他吃着蛋糕,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展轩:“哥,你说……张老师会不会觉得我没经验,拖他后腿啊?刚才试镜时,他好像有点担心。”
展轩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别想太多,他只是太在意这个机会了。你只要把阿泽演好,用实力让他放心,就够了。”
两人走出咖啡店时,已经下午了。阳光照在巷子里,暖融融的,丞手里拿着展轩给的薄荷糖,含在嘴里,清清凉凉的。他想起张漾试镜时的眼神,想起他口袋里“回老家”的纸条,心里的不安少了点,多了点期待——或许,他们能一起把这部剧演好,一起抓住属于自己的机会。
展轩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牵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稳稳的,很安心:“别担心,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够了,其他的事,有我在。”丞点头,握紧了展轩的手,两人走在巷子里时,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要一直走到未来,走到所有他们期待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