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年三十的门扉
年三十的晨雾还没散尽,门框上刚贴的春联沾着浆糊,红底黑字的“团圆”二字在雾中晕开,却没驱散展轩心头的紧张。他坐在车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糕饼礼盒的绳结,掌心的汗把麻绳浸得发潮,连指节都泛了白。丞坐在旁边,看出他的不安,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放得很轻:“别慌,有我和哥呢,我妈肯定喜欢你。”驾驶座上的哥哥回头扫了眼两人,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到了,先把东西拿好,妈盼着你们俩盼了好几天了。”
车停在老巷口,青砖墙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残角,风一吹就簌簌掉渣。三人往家走时,展轩的脚步放得格外轻,鞋跟蹭着青石板路,几乎没什么声响。直到丞抬手敲了敲那扇熟悉的木门,他才猛地攥紧礼盒,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胸膛,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穿着米白色毛衣配藏青半身裙,脚上的棉拖绣着小梅花,知性里透着几分家常的温柔。看到丞的瞬间,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就把人拉进怀里,声音里满是惊喜:“哎哟我的丞儿!可算回来了,妈还炖着你爱吃的排骨汤,还以为你们要到饭点才来呢!”
目光扫到展轩时,母亲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开了花,伸手就拉过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暖意:“这孩子长得可真精神!个子又高,眉眼还周正,我们丞儿长相已经算出挑的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俊的朋友!”说话间,她指尖碰到展轩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愣了愣,又很快移开目光——只当是年轻人流行的饰品,没往心里去。
展轩赶紧弯下身,尽量让自己与母亲的视线平齐,递礼盒时手指都有些发紧:“阿姨您好,我是展轩,常听丞提起您。”
“哎哎,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风大。”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展轩的手腕往屋里走,还不忘回头喊哥哥:“你也赶紧进来,你爸刚把排骨汤温在灶上,先喝碗暖暖身子。”
进了屋,丞朝展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陪母亲在客厅说话,自己则跟着哥哥往父亲的书房走。展轩心领神会,坐在母亲旁边的小马扎上,听她絮絮叨叨讲丞小时候的趣事——“他五岁那年总爱偷偷爬后院的梧桐树,摔下来磕破了膝盖,还嘴硬说自己是故意跳下来练胆子”“第一次学煮面条,把整罐盐都倒进去了,还硬说那是‘咸香入味’,逼着我和你叔吃了两大碗”。展轩听得认真,偶尔还顺着话茬问“那丞后来学会煮面了吗”,逗得母亲笑声不断,可他手指却悄悄攥紧了衣角,耳朵时不时往书房方向偏——里面隐约传来争执声,他喉结滚了滚,又赶紧笑着接话,把担心藏进眼底。
书房里的气氛却绷得像根弦。父亲本是笑呵呵地进来,刚跟母亲调侃“还是儿子心疼我,一回来就先找我”,还想出去跟老伴显摆,却被哥哥一把拉住。哥哥先开了口,语气尽量平和:“爸,有件事跟您说——丞谈对象了。”
“谈对象好啊!”父亲眼睛一亮,搓着手追问,“姑娘是哪里人?多大年纪?哪天带回来让你妈看看,她肯定高兴坏了!”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哥哥死死按住肩膀。
“不是姑娘,”哥哥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就是外面陪我妈说话的展轩。”
哥哥话音刚落,父亲的脸“噌”地一下变了色,抬手就往丞身上挥。哥哥眼疾手快,赶紧抱住他的胳膊:“爸!小声点!别让妈听见!”
丞吓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就想抱头往桌底下躲——小时候挨打的记忆还在,可他咬了咬牙,还是站定了。哥哥按着父亲的肩膀,把人往藤椅上按:“您现在打也没用,丞跟他是认真的,您要是把他逼急了,他真跟人走了,您后悔都来不及。坐下来好好说,行不行?”
父亲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丞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点发颤,却格外坚定:“爸,我第一次去拍戏就认识展轩了。他教我怎么记台词、找镜头,我被剧组前辈刁难时,是他帮我挡着;我熬夜赶戏生病,是他守在医院照顾我。其实我小时候就喜欢他演的戏,没想到能在一个剧组遇见,慢慢相处下来,就……就离不开他了。”
他抬头看着父亲,眼眶泛红:“上次我回来跟您和解,也是因为他——他跟我说,父母都是为孩子好,只是有时候嘴笨,不会把关心说出来。我才明白您以前打我骂我,都是怕我走歪路。爸,我不求您现在就同意,只求您给我和展轩一点时间,我们会证明,我们是真心想好好过日子的。”
“证明?两个男的能证明什么?”父亲气得抬脚就想踢,哥哥赶紧拦在丞身前,把人护住:“爸!展轩在北京买了房,房产证上写的是丞的名字;他的存款和银行卡,也都交给丞保管了。前几天我跟他见过面,他人踏实,说话做事都靠谱,对丞是真上心。之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先观察观察,别把话说死。”
丞趁机抱住父亲的腿,声音带着哭腔:“爸,您就保持中立行不行?您要是觉得他不好,我们改;您要是想考验他,怎么考都行。我们以后还想在老家买套房子,让您和妈先住,等我们想换工作了,就回来陪你们,给你们养老送终。”
父亲僵在原地,手还扬在半空,却没再落下。他看着地上抱着自己腿的儿子,又想起刚才在客厅,展轩半蹲着跟老伴说话时眼里没一点架子,再听儿子说“给您养老”,扬着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只是胸口还在起伏。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你起来……别跪着了。”
丞愣了愣,没敢动。哥哥赶紧拉了他一把,小声说:“起来吧,爸这是松口了。”
“松口?”父亲甩开哥哥的手,气得直哼哼,指节敲着桌面砰砰响,“打小就不是省心的!造孽啊,真是造孽!我还以为你长大懂事了,敢情在这憋个大招膈应我呢!”
丞赶紧上前,顺着父亲的背轻轻拍着,语气软得像棉花:“爸,我知道错了,不该没提前跟您说。但我跟展轩是认真的,以后肯定好好孝敬您和妈,您别气坏了身子。”
哥哥也跟着帮腔,递过一杯温茶:“爸,您消消火。待会妈要是看您气成这样,指不定又要闹——大过年的,咱别让她操心。先顺顺气,有话慢慢说。”
父亲接过茶杯,手都在抖,喝了口茶才勉强压下火气,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被这两个孩子闹得没了脾气。“行了行了,别在这杵着了,出去帮我做饭去”,他指着丞,又忍不住骂了句“闹心的玩意”,语气却软了不少。
三人推开书房门出来,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厨房传来切菜的声响。探头一看,母亲正站在旁边,看着展轩熟练地颠勺,眼里满是笑意;展轩系着母亲的碎花围裙,围裙带子在背后打了个笨拙的结,手里握着锅铲,锅里的红烧肉冒着热气,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他一边翻炒,一边竖着耳朵听客厅动静,生怕错过书房里的任何声响,连姜片放多了都没察觉。
“你怎么让客人做饭?”父亲皱着眉,快步走进厨房,伸手就要抢展轩手里的锅铲,“快放下,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我来!”他看着展轩熟练的样子,想起老伴说“这孩子踏实”,皱着的眉稍微松了点。
“哎呀,老刘你别急啊。”母亲赶紧拦住他,笑着说,“是展轩自己要露一手,说要给咱做道‘祖传红烧肉’。这孩子闲不住,来了就帮着收拾屋子,手脚麻利得很。多好的孩子,丞你学学人家,别总邋里邋遢的。”
展轩赶紧笑着打圆场:“叔叔您歇着,我在家常做这个,熟得很。您坐着等吃就行,保证不难吃。”说着就把父亲往厨房外推,动作客气又坚定。
父亲被他推到客厅,看着厨房忙碌的身影,又看看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果盘——瓜子、花生、糖果摆得满满当当,都是丞爱吃的,心里不是滋味,没说话,坐在沙发上嗑起了瓜子,只是嗑得没滋没味。
很快,一桌子菜摆了上来:红烧肉油亮诱人,清蒸鱼鲜嫩入味,还有几盘清爽的时蔬,都是家里人爱吃的口味。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母亲不停给展轩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拍戏肯定很辛苦”;丞坐在旁边,偶尔跟展轩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笑意;哥哥也时不时帮着圆场,跟父亲说“您尝尝这红烧肉,比饭店做的还香”,气氛比预想中融洽得多。
父亲没怎么说话,却吃了不少展轩做的红烧肉,眼神里的戒备慢慢淡了。展轩看在眼里,知道时候差不多了,悄悄给丞递了个眼色。
丞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看着母亲,声音带着点紧张:“妈,我有件事想跟您说——我谈对象了。”
“谈对象了?”母亲眼睛一下子亮了,放下碗就追问,“好啊!长啥样?好看不?展轩你认识不?有没有照片,给妈看看!”
丞咬了咬唇,手指轻轻指了指展轩,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妈,我对象就是他。”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先是愣了足足三秒钟,随即猛地看向展轩的手——那枚素圈戒指,跟丞手上的一模一样!再想起刚才书房的争执声,瞬间明白过来,原来那些“不对劲”都不是错觉。她“砰”地一声拍响桌子,椅子被她掀得往后滑了老远,声音发颤,却带着滔天怒火:“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骗我?这戒指,这相处的样子,都是演给我看的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她指着哥哥,气得手都在抖:“还有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连你也帮着他骗我!一个个翅膀都硬了是吧!都敢来糊弄老娘了,都给我滚!老刘,还有你,刚才他们拉你进书房是不是说这事?你是不是吃饭前就知道了?你也跟他们合伙蒙我一个!都滚!”
哥哥赶紧站起来解释:“妈,您别气,这事是我不对,没提前跟您说。但丞儿和展轩是认真的,您先消消气,听我们把话说完……”
“呸!你把嘴闭上!等会儿再跟你算账!”母亲转身就往书房跑,很快拿着戒尺出来,扬手就要打丞。
父亲坐在原地,脸色铁青,却没说话,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丞还想再说什么,被哥哥拉了一把;展轩也赶紧起身,想帮着收拾地上的碎片——桌上的排骨汤撒了一地,汤汁漫过桌脚的福字贴,把“福”字泡得发皱,可母亲却一把推开他:“别碰我的东西!”
三人没办法,只能匆匆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能听见母亲在屋里哭骂的声音,混着摔东西的脆响,在年三十的清晨里格外刺耳。父亲留在家里,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坐在沙发上气得直哆嗦的老伴,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只是动作很慢,连指尖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