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初戴上戒指的第二天清晨，陆涛潇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医生，是我，陆涛潇。"他压低声音，目光不时瞟向紧闭的卧室门，"我想办一场婚礼...今天下午...对，就在海边。"
电话那头的医生沉默了片刻："她的情况很不稳定，陆先生。"
"我知道。"陆涛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所以才必须今天。"
最终，医生妥协了。挂断电话后，陆涛潇又连续拨打了几个号码——民宿的员工、附近的鲜花店、镇上唯一的小教堂。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卧室门轻轻打开，林清初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身上裹着陆涛潇的格子衬衫，宽大的下摆垂到她瘦削的膝盖上方。
"在忙什么？"她问，声音比昨天更加虚弱。
陆涛潇快步走过去扶住她："没什么，就是安排些事情。"他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睡得好吗？"
林清初微微点头，随即被一阵咳嗽攫住。陆涛潇熟练地递上手帕，假装没注意到上面沾染的淡红色。自从昨天从医院回来，她的状况明显恶化了，呼吸变得浅而急促，说话时常常需要停顿休息。
"饿了吗？我煮了粥。"陆涛潇帮她拢了拢散落的头发。
林清初摇头："我想看海。"
陆涛潇抱起她，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工艺品般小心翼翼，走到面海的阳台上。晨雾还未散尽，海天交界处泛着朦胧的灰蓝色。林清初靠在他怀里，目光投向远方。
"今天天气会很好。"她突然说，"适合拍照。"
陆涛潇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下午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你需要休息，养足精神。"
林清初没有追问，只是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她的体重轻得可怕，陆涛潇甚至能透过衬衫感受到她嶙峋的脊椎。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紧缩成一团。
中午时分，陆涛潇哄林清初睡下后，立刻投入到紧张的筹备中。民宿的员工们已经按照他的指示在后院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木制平台，上面立着缠绕贝壳和白色纱幔的拱门。镇上的花店送来了几大桶白色玫瑰和蓝色绣球，正被精心布置在通道两侧。
"牧师什么时候到？"陆涛潇问正在整理花束的年轻女孩。
"三点。"女孩抬头，眼中带着怜悯，"李医生说他会带林小姐下来。"
陆涛潇点点头，继续指挥着现场的布置。他选择了一处能俯瞰整个海湾的位置，从这里望去，碧蓝的海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几艘渔船点缀其间，像一幅生动的油画。
下午三点半，一切准备就绪。陆涛潇换上了唯一一套西装，站在拱门下，手指不停地整理着已经完美的领结。受邀前来的只有寥寥数人——李医生和两名护士，几位相熟的邻居，以及民宿的所有员工。他们都安静地站在两侧，目光不时投向民宿的后门。
当后门终于打开时，陆涛潇的呼吸停滞了。
李医生推着轮椅缓缓走来，轮椅上坐着的林清初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上戴着一个小小的花环。她的脸上施了淡妆，唇上涂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几乎像是健康的，除了那过于消瘦的身形和轮椅扶手上挂着的氧气袋。
陆涛潇快步迎上去，单膝跪在她面前："喜欢这个惊喜吗？"
林清初的眼中盈满泪水，嘴角却扬起灿烂的笑容："你疯了...一天之内准备这些..."
"为了我的新娘，值得。"陆涛潇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美极了。"
轮椅被推到拱门下，老牧师翻开圣经，开始了简短的仪式。当问到"是否愿意"时，林清初突然抬手示意暂停。
"我想站着。"她对陆涛潇说，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李医生想要劝阻，但陆涛潇已经弯腰将她扶起。林清初的双腿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支撑体重，但她死死抓着陆涛潇的手臂，坚持站直了身体。
"继续吧。"她向牧师点头，声音虽弱却坚定。
誓言交换的时刻，林清初凝视着陆涛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林清初，愿意成为你的妻子。无论生命长短，无论健康疾病..."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不，即使死亡也不能真正分开我们。"
陆涛潇的泪水滚落，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他说完自己的誓言后，牧师宣布他们可以亲吻新娘。陆涛潇小心翼翼地捧起林清初的脸，轻轻贴上她的唇。那一刻，掌声从四周响起，海风裹挟着花香拂过他们的发梢。
就在这完美的瞬间，林清初的身体突然一软，倒在了陆涛潇怀里。现场一片慌乱，李医生迅速上前检查。
"只是太虚弱了。"医生最终宣布，"她需要休息。"
婚礼匆匆结束，宾客们识趣地离开，只留下几束鲜花和满地的彩屑证明这场仪式曾经存在过。陆涛潇抱着林清初回到卧室，小心地为她换上舒适的睡衣，取下已经歪斜的花环。
"我们结婚了。"林清初轻声说，手指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嗯，我们结婚了。"陆涛潇躺在她身边，将她搂入怀中，避开那些连接着监测仪器的管线。
夕阳西沉，将房间染成金色。林清初突然说："我想看我们的照片。"
陆涛潇取来相机，两人一起翻看今天拍摄的画面——她在轮椅上的微笑，他们交换戒指的瞬间，那个颤抖却坚定的站立姿态...每一张都凝固了时间，让短暂的永恒得以留存。
"真美。"林清初喃喃道，"特别是这张。"她指着一张陆涛潇为她戴上戒指的特写，阳光透过拱门的水晶装饰，在他们周围洒下细碎的光斑。
陆涛潇吻了吻她的发顶："明天我让人冲洗出来，挂在床头。"
林清初没有回应，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规律。陆涛潇以为她睡着了，正准备关灯时，她却突然开口：
"涛潇，我的摄影集...还有东西没给你看。"
"明天再看。"他轻声哄道。
"不，现在。"她异常坚持，"在电脑里...有个隐藏文件夹...密码是你的生日。"
陆涛潇拿来笔记本电脑，按照她的指示找到了那个加密文件夹。输入密码后，屏幕上出现了一组他从未见过的照片——林清初在医院的各种状态：化疗后呕吐的模样，剃光头的自拍，手臂上插满管子的特写...每一张都直白得近乎残酷，却又充满惊人的生命力。
最后一张照片让他彻底崩溃——那是他在民宿沙发上睡着的侧脸，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的轮廓上。照片背面写着："我想记得你的样子，直到永远。"
"什么时候拍的？"他哽咽着问。
"你睡着的时候。"林清初微笑，"你睡觉的样子很安静，像个孩子。"
陆涛潇合上电脑，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无声地哭泣。林清初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哼起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
夜深了，林清初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生命的倒计时。陆涛潇紧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涛潇，"她突然轻声唤道，"你看..."
陆涛潇顺着她微弱的目光看向床头——那里摆着他们今早拍摄的日出合影，两人在朝阳中相视而笑。
"我们真的...抓住了永恒..."她的声音如同叹息。
陆涛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嘴角还挂着那抹熟悉的微笑。监测仪发出一声长鸣，刺破了夜的寂静。
"清初？"他颤抖着呼唤，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还是温热的，"清初..."
没有回应。窗外的海浪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又仿佛完全消失。陆涛潇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脸贴着她的发顶，无声地颤抖。床头柜上的照片里，朝阳依旧灿烂，两人的笑容凝固在最美的瞬间。
三天后，林清初的葬礼在小教堂举行。陆涛潇穿着婚礼那天的西装，站在她的照片旁，接受着陌生人的慰问。照片是她自己选的——那张在夕阳下回眸的蓝裙照，眼中盛满爱意。
葬礼结束后，陆涛潇独自回到民宿。林清初的房间保持着原样，床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他坐在床边，翻开那本《借来的时光》，一页页重温她的笑容和勇气。
最后一页的空白相框，他放入了他们的结婚照。在照片下方，他写了一行字："这里曾经是我们的未来，现在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继续前行的理由。"
一个月后，民宿后院竖起了一块小小的石碑，面朝大海，上面刻着："林清初，我的妻子，我的摄影师，我的最后一束光。1990-2023"
陆涛潇开始整理林清初的全部作品，联系各地的画廊和展览馆。他计划带着她的照片去西藏，去她曾经拍摄银河的地方，举办一场星空下的展览。
出发前的夜晚，他站在海边，仰望满天繁星。其中一颗特别明亮，像是正在对他眨眼。陆涛潇微笑起来，轻声说："晚安，我的摄影师。"
海浪轻拍沙滩，如同回应。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将带着她的眼睛，继续看这个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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