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城,皇宫。
宫墙横立在冷清的大道两旁,红墙黑瓦惹得几枝桃花朝宫里探进身子来,娇艳而羞涩,似是在细细打量着这新奇之地。
鸟儿扑着翅从头顶飞过,留下一曲婉转的歌儿回荡于宫墙之间。
寒冬腊月刚刚悄然离去,满园春色便赶到了这寂静深宫,一路马不停蹄。
春融化了满地皑皑白雪,给宫墙外枯木点上了千万抹粉红,褪去了冬日的凄凉。
这时一片赤乌的云缓缓压低,遮去了碧天之上的大火球,一阵长风拂过,挂在屋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似是暗示天公心情不佳,不知何时要将怒火降于人间。
恰好昭阳殿传出一声娇喝,扰乱了宫里的寂静,不过倒是与这天色相衬。
“什么?!又跑了?!”
禾兮踹开被褥从榻上站起身,眉头蹙成一道蜿蜒山脉,纤纤玉手插在腰间,脸颊涨得通红,显得怒火冲天。
娇冲的嗓音直冲云霄,怕是再大点,全京城都得知晓灵昭公主的怒气。
“殿下消消气,别给身子气坏了。”
甜杏站在一旁,报完信便承受了这天大的怒火,忍住捂耳朵的冲动,弱弱打断了即将再次“施法”的禾兮。
见禾兮鼓着腮帮子愤愤不甘地下了榻,甜杏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殿下莫与那纨绔置气,这等有眼无珠之人,配不上您。”
禾兮听了这话心中稍稍好受了一点,脸颊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皙白。
甜杏低头暗自庆幸禾兮没有继续发作,刚准备提醒她该洗漱了,耳边又响起了那日日夜夜环绕的嗓音。
“本公主好歹也流着皇室的血液,身形窈窕,相貌也称得上倾国倾城,自幼文武兼修,丝毫不输那寻常男儿郎。”
禾兮自顾自在榻边徘徊,越说脸上的怒气越增。
“他们不过纨绔子弟或是个九品芝麻官,本公主哪让他们看不入眼了?他们又哪来的胆子敢看本公主不入眼?”
甜杏在一旁又同情又想打住她,毕竟她刚起床,一身薄寝衫,此时寒冬刚去,再这么说下去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但又怕公主将这怒气迁移到自己身上,于是犹豫不决,脸皱成了一团。
等兰仪公主禾依听到这边的动静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禾兮一身薄寝衫,脸颊通红,在卧房高喊,似是在咒骂什么人,一旁的甜杏欲上前阻拦又一副不敢的样子。
“兮妹妹这是怎的了?大早上发如此大火。”
禾依远远便出了声,头上的发簪挂着铃铛“叮咚”作响。
禾兮闻声住了嘴,长舒一口气,好像畅快了许多,皱了许久的脸终于舒展开,提着寝衫裙尾迎到门边。
“依姐姐,你快快进来,给本宫评个理。”禾兮走近禾依,挽住她的手,娇软的语气带着不满。
禾依唤了甜杏去给禾兮取外披的衣裳,与禾兮坐于榻上,温和地抚了抚她乱糟糟的一头青丝。
“本宫刚刚已经听说了,这顾家大公子未免太过分了些?与你已同床共枕数十日,竟就这样弃你而去……他顾家之主顾长永不过一介九品官员,让父王定罪罢。”
禾兮撅起嘴来,眉头拧成了麻花状:“姐姐……我没同那顾风之同床共枕,他连我一根青丝都未曾碰过呢……”
“不过他这样弃我而去属实是过分,但话又说回来,他的行径也怪罪不到他父亲头上,还是罢了。”
禾依无奈叹了口气,此时甜杏刚急匆匆抱着一件淡粉色披衣回来,她便接了过来,给禾兮披上。
“兮儿你呀就是心软,上次那沈家公子和付家公子逃婚,你瞧见他们出意外了就了了事,自己忍着委屈。这回人没事,你也准备就这样放过?”
一旁的甜杏咬了咬唇,上前一步轻声道:“兰仪公主……奴婢刚取衣裳时得了一消息,这顾公子,坠桥身亡了。”
禾兮与禾依双双吃惊地瞪圆了眼,随即反应过来,禾兮抿抿唇角,大快人心道:“哼!敢弃本公主的,活该遭天谴!”
禾依面色倒是有些愁,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兮儿,你这驸马来一个逃一个,还个个都出了事……这事怕是有些蹊跷。”
禾兮弯了弯辱:“依姐姐不必担忧,我看不是有何蹊跷,是这天公开了眼,为本公主鸣不平呢!”
禾依还欲再说些什么,禾兮已经起身,唤甜杏为她洗漱更衣,她只好叹叹气,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走出了昭阳殿。
这边禾兮又唤了冬葵帮忙梳妆打扮,边让人伺候着边哼着曲儿,很是自在。
冬葵见她像个没事人似的,有些忧心道:“殿下,您当真一点不忧心这驸马之事?”
禾兮哼曲儿哼到一半被打断,脸上挂着不满:“有什么好忧心的,本公主还能嫁不出去不成?
“待梳妆后,我自去父皇那与他说说,再赐一婚罢。再逃就再嫁,本公主不过二八之龄(16),还有着数不清的光阴呢!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冬葵看了眼禾兮,直接开口道:“殿下,虽说您再嫁不愁,可这坊间已经议论纷纷……”
禾兮瞥了她一眼,眯眼问她:“他们议论什么?”
冬葵吞了吞口水,继续道:“他们说殿下您是‘三逃公主’‘阎罗娇’‘克夫公主’,还有人猜测您……长相丑陋,身材肥大……
“奴婢担心是有人从中作祟,故意坏您名声。”
禾兮深吸一口气,揉按着太阳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一群多舌之人!他们自作自受怎就怪上本公主了?待会儿本公主就去找父皇评评理,割了他们的舌头!”
禾兮边说边急得自己动手套起了衣衫。
半晌后,她一身玫粉色织金百迭裙,脚穿月华履,满头青丝盘成惊鸿鬓状,头顶着各式各样的不菲饰物,由甜杏馋着往外走,步履轻盈,尽显娇贵。
御书房。
“小公主留步,陛下刚从朝上下来,此刻闭门思索,不如您晌午时分再来?”
御书房外的云顺公公迎上前来,弯腰作揖,委婉拦下了一主一仆。
禾兮朝闭着门的御书房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忧愁,但她深知父皇思考事情不得答案不罢休,只好妥协。
“行吧行吧,那本公主就在这御花园里散散步,父皇什么时候思考毕了你便来叫我罢。”
云顺公公刚直起腰,面带着和霭的笑又拱手作了一揖:“小公主请便。”
禾兮与甜杏在御花园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腿脚走得又酸又疼。
这初春的日头也有几分凌厉,不知不觉就冒了汗,实是等得急不可耐,主仆二人又回了御书房前。
云顺似是刚从御书房里出来,见禾兮来了,笑着伸手摆出“请”的姿势道:“陛下已无事思索,小公主请。”
禾兮让甜杏在外边等她,迈着雅步踏入房内,眨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新御书房。
自御书房重修以来,她还从未来过。
迎面袭来沉水与墨香混杂的气息,楠木案改为了紫檀木,更显庄重。
奏折依旧堆积如山,镶着金的屏风后隐约可见帝王的玄色衣袍轮廓,两侧青铜狮吐着袅袅青烟。
“儿臣给父皇请安。”禾兮走近鎏金屏风,屈身行礼。
屏风后的人起身,大步走出屏风,一身玄色镶金衣袍落入禾兮眼帘。
“父皇!”禾兮直起身,见到眼前面带慈祥笑容的仁宗帝,二话不说扑过去钻进他怀里,紧紧抱着。
仁宗帝愣了一下,随即也抱住了怀里的禾兮,看着她挂满金银的头顶,满脸无奈与宠溺:“哎呦,兮儿这是受什么委屈了?跟父皇说说。”
短暂的拥抱后,禾兮直起身子,清澈如水的眼眸中不知何时漫出了泪来:“父皇——顾风之那不识好歹的,跑了。”
仁宗帝看着禾兮哭得梨花带雨,心疼得不行,忙拉她进屏风后,坐上琉璃龙椅。
禾兮本是想装一装可怜,惹父皇心疼好答应了她的要求,谁想一哭就真停不下来了,仁宗帝哄了她半晌才勉强收了收泪。
"朕已知道此事。"仁宗帝伸手轻轻拭去了禾兮眼角晶莹的泪珠,道,"顾家那小子他父亲方才还在朝堂上磕头认罪,你若不解气,朕现在就革了他那芝麻官。"
说着忽然眯起眼睛,"不过...连着三个驸马都逃了婚,一死双伤,甚是蹊跷,朕即刻派人调查。"
“至于坊间那些流言……明日早朝你跟着来,朕当朝还你一个清白,"仁宗帝冷笑,冕旒上的玉珠簌簌作响,"朕倒要看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禾兮等父皇说罢才开口,故意哑着嗓子,更显可怜巴巴。
“父皇,女儿觉得,既是顾风之所为,且他以遭了报应,便不用怪罪到他父亲头上了。”
“事情已经过去,女儿也不想让您费心,不用查了。兴许就如坊间百姓所说,我生来便是克夫命吧……”
禾兮说着说着,一双杏眼又淌出了热泪。仁宗帝见她又哭,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背。
“不过父皇我倒知晓一人,兴许可解了我这克夫命……”
“谁?”
“刚从河东回来不久的镇国大将军——君远恙。据说他身中14箭仍未身死,命格极硬,不是刚好抵了我这克夫命?”
禾兮从仁宗帝怀里起身,已是泪痕满面,眨巴着眼等仁宗帝答复。
仁宗帝大拇指摩挲着书案,蹙着眉思索片刻,睨了禾兮一眼,眯起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