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远恙看着她跳脚的模样,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啪”一下仰面朝天倒在那张又宽又舒适的床上,手臂枕着头,蓝色锦袍衣摆肆意铺开,故意拖长了语调。
“殿下好眼光——这床果真是舒适而宽大,多谢殿下。臣这一躺上去,可就不想起来了。”
禾兮看着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嘴脸,垂在一侧的指尖微微发颤,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边的软枕就往他身上扔。
枕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直击君远恙面门,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那个即将砸到自己脑袋上的枕头,从床上站起身来,一瞬间脸上又失去了表情。
禾兮瞪大了眼,暗自吐槽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罢了,不如把这床搬到卧房去,我一个人睡不了这么大床。”君远恙指了指床,又看向站在外边儿的金龙卫,金龙卫立马排着队进来,齐心协力抬起那张床。
听到“一个人睡不了”这几个字,禾兮像炸毛猫似的退后了几步,紧紧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子:“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君远恙看了她一眼,偏头凑近,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眼里带着点无辜:“殿下以为臣是什么意思?”
禾兮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长睫一闪一闪,瞬间噤了声,屏着呼吸,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殿下?”君远恙对上禾兮一双怔住的杏眼,好似那万顷碧波敛了呼吸,万籁收涛。连带着他也噤了声,心底有什么东西涌动似的,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胸腔。
他努力定神,凑到她耳边,擦过她细嫩的脸颊,故作轻松开口:“ 臣弟这张脸竟有如此魅力,能让当朝公主神魂颠倒……若不是为了掩护臣,怕是要被全京城的女子所追捧……”
温热的气息在禾兮耳边环绕,她被迫将下巴抵在了君远恙脖颈旁,呼吸越发急促。
“谁说我是为君远疾的脸神魂颠倒,明明是……”
“那莫非是为臣的脸?”
禾兮本想说自己明明是在思考好吗,却被他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转动脖子朝君远恙的方向看去。
“嗯?”恰好君远恙此刻得逞似的转头来看她,还未来得及直起腰,嘴角便好似蹭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呵得他浑身发痒。
他微微垂下眸去,禾兮懵懂的眼眸落入眼中,二人鼻尖相对,唇峰蜻蜓点水似地相触,微弱而温热的气息缠绵在一起,风声在空气中凝固。
君府本就是静谧庭院,此刻更是寂若古谭,云停风止,只剩彼此跃动的心跳敲击着耳膜。
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在这停滞的时间里,君远恙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一瞬经年的静默后,禾兮魂返形骸似的向后退去,她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指尖已深深嵌入掌心,缓缓放松双手,一股刺痛伴随着漫出的热汗传向全身。
君远恙戴着的假面将脸下的红晕遮了去,却依旧挡不住眸中的无措。
长风又起,拂动了二人的发丝,禾兮头上的金钗挂着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打破了这万籁俱寂。
“君府事务繁忙,我去看看,你留在军营,别再跟来。”短暂的沉寂被打破,君远恙故作镇定自若,喉结轻滚,不料却瓢了嘴,话音落下才察觉。
禾兮正处于恍惚之中,微微点头,下一秒又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张了张嘴:“啊?”
“不……不是,军营事务繁忙,我去看看,你留在府里,别再跟来。”君远恙抬头扫过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去,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禾兮再度点头,浑身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君远恙从她身旁擦过,蓝色衣袍掀起一阵风,带着一阵白梅香气钻入禾兮鼻尖。
她微微愣了愣,等脚步声远去,这才如释重负般,伸出纤长的手指,落在刚才微微相触的唇峰,仿佛还存留着一丝余温,刚才与君远恙相对的那一幕在脑海重放。
她瞬间红了脸颊,整个人滚烫得如感了风寒,脑袋乱作一团。
这算……初吻吗?
黄昏。
窗外偶有几群归雁划破天空,红日被云海吞没,独留一片残霞晕染在天角。
禾兮望着窗外一片凄楚之景,心底竟也涌起一番悲戚。
自君远恙离去后,她脑袋里的思绪就未停过。
一开始对他属实是一见钟情,那时惊鸿一瞥,便傻乎乎为他给自己安上一克夫之名,后来一切眼见已经尘埃落定,却出了那档子事。
她也分不清当时钟情的到底是君远疾的那张脸,还是君远恙本身。
一遭乌龙下来,她已然失去了对甜蜜婚后日常的幻想,时不时与君远恙斗几句嘴,仿佛真的成了朋友。
可是上天与她开了个大玩笑,昨日刚刚成为心照不宣的盟友,今日便……
她觉得心头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萌发生长,扰乱着自己的心绪。
——
“听说明日街上要开展比武大会,去不去看看热闹?”禾兮与雪鸢平躺在那张大床上,雪鸢刚从外面回来,跟她说着外面的新奇事。
“我看什么热闹,明日我要去找雪团玩,君远疾要去军中,托我照顾呢……”禾兮眼前一亮,又瞬间失了光彩,语气有些可惜。
雪鸢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唉!本想着殿下给奴婢助助威,兴许能拔得头筹,殿下不去,奴婢没了依靠,怕是一招也使不出了……”
禾兮听见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偏头看了她一眼,总觉着这欠欠的调打哪听过。
“你是不是跟君远恙学坏了?净会阴阳怪气!”她不满地撇撇嘴,转身背过身去,留给雪鸢一个冷漠的背影。
雪鸢从背后探头看着禾兮,两人之间只隔一大拇指宽,禾兮抬眼看去。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这熟悉的视角,白日里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浮现在禾兮眼前。
“啊!”禾兮高声尖叫,挣扎着推开身上的雪鸢,疯了似的弹出好几步去,捂着脸仰面“长啸”。
雪鸢静静看着她忽然的动作,无奈叹了口气:“又怎么了?今天我一回来你就心不在焉的,定是有什么事藏心里呢。”
禾兮耷拉着脑袋重新躺回床上,一言不发,满头的金钗刺得雪鸢腿生疼。
“你别扎我。”雪鸢扶起她的脑袋移开了脚,“是不是跟君远恙有关?”
禾兮指尖微颤,却未作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一脸生无可恋。
雪鸢细细观察了她一番,未发现有何不对劲,完整的衣裳,满头金钗一支未少,手上也未见有何伤口。
刚想调侃一句“你被他伤了心脏?”眸光便瞥见了她唇峰那微微出了唇线的一点红胭脂。
甜杏最善涂胭脂,从未出现过胭脂涂出去的情况,难不成?……
雪鸢瞪大双眼,抿抿唇角道:“你和君远恙……”
禾兮朝她看来,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雪鸢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碰在一起。
禾兮:“……”
——
“这与那话本里的情节好生相像,看来你们要有一段爱恨纠葛了?”雪鸢听完禾兮所说,朝她眨眨眼。
禾兮又撇过头去,半掩着的窗子外面露出浓浓夜色,一切归于沉寂,满天繁星闪耀,皓月的银光穿透木窗洒满地面,像是铺了层银霜。
这么看着,想着,迷迷糊糊就入了梦乡。再睁眼时,窗外已经是一片光明,零星几个下人打扫着。
刺眼的阳光使她眯了眯眼,缓了一会才转了转身子,伸手摸去。
身后本应是一身黑衣裳的雪鸢,不知昨夜何时离开了,眼前落入一身白衣。
手上忽觉一股暖意蔓延开来,她垂下眸子看去,自己就这么一摸,竟碰巧抓住了君远恙的手心。
她平日常常每日以牛奶浸泡双手,皮肤极其细腻,轻轻掐一下便能红了一片,这时放到君远恙的一手粗茧上,感觉像是在被刀子划。
她轻轻摩挲着他满手的茧子,似是已经堆了好些年,怕是从小便就握起了兵器。
雪鸢与她说过君家曾经的事情,君父遭郑家陷害,君远恙三兄弟一出生便没了父亲,没了家。
按她猜测,君小少爷小时淹死于水井,这知星预言又直指君远恙和君远疾,君远恙从小便无法以真面示人。
这茧子,也是多年血汗堆成的吧?为大梁忠心耿耿,却背着反臣之名……
想到这里,她心底竟然生出一丝酸涩来。
手下的指头忽然微微颤了颤,她抬起眼看去,对上了君远恙看不透情绪的双眼。
这副样子,好像是看了好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