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弈

窗外的雨声骤然密集，敲打芭蕉叶的声响掩盖了孟晚晴急促的喘息。她背抵着冰凉的紫檀木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刺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悸。

“少夫人，可是需要添茶？”

门外突然响起丫鬟的询问。孟晚晴猛地绷紧脊背，镜中映出自己苍白如纸的脸，披散的长发凌乱贴在汗湿的鬓角，素白杭绸中衣的领口因慌乱微敞，露出一截剧烈起伏的锁骨。她强迫声线平稳：“不必，退下吧。”

脚步声远去，她却不敢松气——方才窗外那道军呢大衣的轮廓如同鬼影烙进眼底。傅砚清是否真的窥见了私章？若他已知晓，为何不当场揭穿？

暗流下的对弈

外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傅砚铭不知何时已起身，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拨弄案上鎏金香炉的铜盖。迦南香灰簌簌落下，他抬眸看向珠帘后单薄的身影，声音温润却毫无暖意：

“雨夜寒重，夫人早些安置。”

孟晚晴掀帘走出，乌发垂落肩头，素白衣袂在烛光下泛着冷釉般的光泽。她径直坐到他对面的圈椅上，目光如刃：“大少爷既知是寒夜，为何纵容傅家铁骑踏碎孟公馆的门庭？”

傅砚铭动作一顿。烛火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投出阴影，衬得那张与傅砚清相似的脸更添几分儒雅的冷峻。深青色暗团寿纹马褂的翡翠盘扣紧锁喉结，矜贵中透着疏离。

“父亲遭人构陷，傅家此举是为保全孟家清誉。” 他斟了一杯热茶推至她面前，白瓷杯底叩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一响，“夫人聪慧，当知乱世中联姻才是活路。”

“活路？” 孟晚晴嗤笑，浅粉蔻丹划过杯沿，“用我父亲的命换来的活路，傅家敢要吗？”

空气骤然凝固。傅砚铭摩挲着腕间佛珠，眼底掠过一丝探究：“夫人此言何意？”

“大少爷心知肚明。” 她倾身向前，压低的嗓音淬着冰，“若我父亲‘通敌’罪名坐实，第一个被推上刑场的，就是强娶罪臣之女的傅家长子！”

傅砚铭指尖佛珠倏地停滞，烛光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炸裂成冰渣。

私章之劫

更漏滴答，烛芯“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少帅到——！”

通传声撕裂沉寂。珠帘被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猛地掀开，傅砚清挟着夜雨寒气踏入。深黄呢料军装肩章缀着冷硬的狼头徽记，宽檐军帽压住眉骨，唯有一双鹰隼般的眼扫过孟晚晴微敞的领口，最终钉在她身后那只紫檀木箱上。

“大哥大喜之夜，倒有闲情品茶。” 他摘下手套随意一掷，目光却锁住孟晚晴，“只是大嫂脸色煞白，莫非这新房……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脏东西？”

孟晚晴攥紧袖口，箱中暗格似有烙铁灼烧她的脊背。傅砚铭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二弟深夜闯内院，不合规矩。”

“规矩？” 傅砚清低笑，忽从怀中抽出一纸电文拍在案上，“刚截获的密报——孟昌年亲信试图转移商行金库，接头信物，正是一枚螭龙钮黄龙玉私章！”

孟晚晴血液逆流！电文明明写着“接头未成”，他却刻意模糊关键——父亲的人还在抵抗！

“私章若现世，孟家便是罪上加罪。” 他俯身逼近，军装冰冷的铜扣几乎擦过她脸颊，“大嫂，你说这要命的印章……会在哪儿呢？”

窗外惊雷炸响，惨白电光劈亮傅砚清眼底的杀意，也映出孟晚晴袖中颤抖的指尖。

困兽之择

暴雨倾盆如注。

傅砚铭突然按住电文，指尖死死压住“螭龙钮”三字：“二弟既知是黄玉私章，不如直接搜府？从我的院子开始。”

傅砚清眯起眼：“大哥要护她？”

“我护的是傅家。” 傅砚铭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今夜若从我房中搜出私章，明日全上海都会传傅家长子勾结‘罪商’！父亲军权未稳，经得起这般动荡？”

他转向孟晚晴，语气陡然森寒：“还是说，夫人真把那祸根……带进了傅家高墙？”

孟晚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傅砚铭的质问似刀，傅砚清的凝视如网——她在两股杀机中成了孤岛。私章在箱底无声嘶鸣，父亲的命、孟家的棋、傅家的局，全系于她一念之间。

烛火疯狂摇曳，将三人对峙的影子撕扯成狰狞的鬼魅。

“大嫂，” 傅砚清忽然轻笑，军靴踏前一步碾碎满地光影，“你猜……我冒雨站在窗外时，究竟看见了什么？”